第29章 夢想的文藝(6)(1 / 3)

他悲觀,他頑皮,他誠實;哼,他還容讓人呢,這就更糟。按說,一個文人應當老眼看六路,耳聽八方,有個風聲草動,立刻拔出筆來,才像那麼一回子事。戰鬥的時候,還應當撒手就是一毒氣彈,不容來將通名,就給打悶了氣。人家隻說了他寫錯一個字,他馬上發現那個人的祖宗寫過一萬個錯字,罵了祖宗,子孫隻好去重修家譜,還不出話來。幽默的人呀,糟心,即使他沒寫錯那個字,也不去辯駁;“誰沒有個錯兒呢?”他說。這一說可就泄了大家的勁,而文壇冷冷清清矣。他不但這樣容讓人,就是在作品之中也是不肯趕盡殺絕。他看清了革命是怎回事,但對於某戰士的鼻孔朝天,總免不了發笑。他也看資本家該打倒,可是資本家的胡子若是好看,到底還是好看。這麼一來,他便動了布爾喬亞的婦人之仁,而筆下未免留些情分。於是,他自己也就該被打倒,多麼危險呢。

這就是我所看出來的一點點意思,對與不對都沒關係。

考而不死是為神

考試製度是一切製度裏最好的,它能把人支使得不像人了,而把腦子嚴格的分成若幹小塊塊。一塊裝曆史,一塊裝化學,一塊……

比如早半天考代數,下午考曆史,在午飯的前後你得把腦子放在兩個抽屜裏,中間連一點縫子也沒有才行。設若你把X+Y和一八二八弄到一處,或者找唐朝的指數,你的分數恐怕是要在二十上下。你要曉得,狀元得來個一百分呀。得這麼著:上午,你的一切得是代數,仿佛連你是黃帝的子孫,和姓字名誰,全根本不曉得。你就像剛由方程式裏鑽出來,全身的血脈都是X和Y。趕到剛一交卷,你立刻成了曆史,向來沒聽說過代數是什麼。亞力山大,秦始皇等就是你的愛人,連他們的生日是某年某月某時都知道。代數與曆史千萬別聯宗,也別默想二者的有無關係,你是赴考呀,赴考的期間你別自居為人,你是個會吐代數,吐曆史的機器。

這樣考下去,你把各樣功課都吐個不大離,好了,你可以現原形了;睡上一天一夜,醒來一切茫然,代數曆史化學諸般武藝通通忘掉,你這才想起“妹妹我愛你”。這是種蛇脫皮的工作,舊皮脫盡才能自由;不然,你這條蛇不曾得到文憑,就是你愛妹妹,妹妹也不愛你,準的。

最難的是考作文。在化學與物理中間,忽然叫你“人生於世”。你的腦子本來已分成若幹小塊,分得四四方方,清清楚楚,忽然來了個沒有準地方的東西,東撲撲個空,西撲撲個空,除了出汗沒有合適的辦法。你的心已冷兩三天,忽然叫你拿出情緒作用,要痛快淋漓,慷慨激昂,假如題目是“愛國論”,或“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的心要是不跳吧,筆下便無血無淚;跳吧,下午還考物理呢。把定律們都跳出去,或是跳個亂七八糟,愛國是愛了,而定律一亂則沒有人替你整理,怎辦?幸而不是愛國論,是山中消夏記,心無須跳了。可是,得有詩意呀。仿佛考完代數你更文雅了似的!假如你能逃出這一關去,你便大有希望了,夠分不夠的,反正你死不了了。被“人生於世”憋死,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說回來,考試製度還是最好的製度。被考死的自然無須用提。假若考而不死,你放膽活下去吧,這已明明告訴你,你是十世童男轉身。

當幽默變成油抹

小二小三玩膩了:把落花生的尖端咬開一點,夾住耳唇當墜子,已經不能再作,因為耳墜不曉得是怎回事,全到了他們肚裏去;還沒有人能把花生吃完再拿它當耳墜!《兒童世界》上的插圖也全看完了,沒有一張滿意的,因為據小二看,畫著王家小五是王八的才能算好畫,可是插畫裏沒有這麼一張。小二和王家小五前天打了一架,什麼也不因為,並且一點不是小二的錯,一點也不是小五的錯;誰的錯呢?沒人知道。“小三,你當馬吧?”小三這時節似乎什麼也願意幹,隻是不願意當馬。“再不然,咱們學狗打架玩?”小二又出了主意。“也好,可是得真咬耳朵?”小三願事先問好,以免咬了小二的耳朵而去告訴媽媽。咬了耳朵還怎麼再夾上花生當耳墜呢?小二不願意。唱戲吧?好,唱戲。但是,先看看爸和媽幹什麼呢。假如爸不在家,正好偷偷的翻翻他那些雜誌,有好看的圖畫可以撕下一兩張來;然後再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