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醉鄉民謠》:一塊滾石(1 / 1)

《醉鄉民謠》:一塊滾石

Humantities

作者:崎路

崎路

著名影評人、自由撰稿人

作為一部以60年代美國民謠歌手戴夫·範·朗克為原型而虛構的人物傳記片,《醉鄉民謠》若不是掛著科恩兄弟的金字招牌,很可能被人誤以為是聖丹斯量級的溫情勵誌片。如此“小格局”的作品竟能在去年的戛納電影節擊敗群雄拿下評委會大獎,著實有些意外,令人不禁要把此獎與本屆評委會主席史蒂芬·斯皮爾伯格,曾是科恩兄弟2010年影片《大地驚雷》製片人的身份聯係起來。

然而當男主角勒維恩·戴維斯在片尾像喪家犬一樣窩在黑暗的牆角喘息,鼻子上掛著要結冰的血跡,伴著身旁煤氣燈咖啡館裏傳出的鮑勃·迪倫的歌聲,向剛剛暴打自己的陌生人開走的出租車道了聲“再會!”之時,觀眾又會心滿意足地鼓起掌來。

即便格局再小,這仍然是一部科恩兄弟在他們那獨步天下的黑色風格基礎上又一登峰造極之作。如果說電影類型的基本作用之一,是建立觀眾的某種觀影預期,那麼《醉鄉民謠》則完全打破了所有人對此類傳記題材的預期。影片中的人物沒有救贖自己,也沒有改變他人,甚至此人的存在違反劇作常理。磕磕碰碰一瘸一拐的辛苦之後,男主角又走回了原點,雖然片頭片尾相同時空是明顯的倒敘手法,但此刻你寧願相信這就是一次順敘講述,寧願相信人物的命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環形軌跡,他從頭到尾一直這樣倒黴而無為,幾乎成了這個人物成立的理由。

當然,影片也沒有走向某種悲烈的苦情方向,影片用灰綠色的影調描繪上世紀60年代的紐約,配以罕見的十段完整民謠演唱穿插全片,反而營造出一片美好春天到來之前的萬物靜候複蘇的景象,這又恰好完美貼合了人物命運的黑色幽默。主人公勒維恩·戴維斯在人人抱團組樂隊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樂團搭檔,他的專輯賣不出去,他需要每天考慮晚上去蹭睡誰家的沙發,他甚至沒有一件可以抵禦紐約寒風的大衣。他被一隻朋友托養的小貓耍的團團轉,他在身無分文的時候被朋友的女友告知她懷了自己的孩子。在他草草解決一係列困難搭車來到芝加哥見自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個可能簽下自己的知名音樂人時,又被坦誠的以一句:“我沒在你的音樂裏看到多少‘錢景’。”而斷然拒絕。在他終於決定放棄民謠重操舊業出海跑商船時,又發現自己的海員執照已隨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舊物一起被扔掉。一切盡失,他還是回到了之前的煤氣燈咖啡館,然而店裏夥計漫不經心的聊到來這裏的人看演出隻是想上演唱的女歌手(男主懷孕女友),甚至有人想上男歌手。

而在這一刻,勒維恩也隻能苦笑。對他來說,生活的艱辛,不在於窮困潦倒眾叛親離,不在於每晚要考慮何處借宿,而是自己唯一擅長並且堅持許久的東西,在大多數人眼裏不僅一文不值,甚至還是個肮髒的玩笑。片尾,勒維恩在台上憂傷地甩下一句肺腑之言,並被觀眾當作玩笑很快遺忘之後,鮑勃·迪倫緊接著登場。1961年正是民謠之王鮑勃·迪倫與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簽約之年,兩年後,他的一首《隨風飄逝》(Blowin'in the wind)使他成為世界級偶像,民謠的春天終於到來。而此刻蜷縮在黑暗角落的勒維恩卻像鮑勃·迪倫後來的歌聲中所唱到的一般:無家可歸,無人知曉,像一塊滾石。

滾石(Rolling stone)一詞在英語中常指居無定所的人和無固定職業者,一句諺語也說道:“滾石不生苔,轉業不聚財。”我們經常用“堅守自己擅長的領域,總有一天會成功”來激勵自我。但科恩兄弟片中的人物似乎對此有著深刻的絕望,堅持帶來的還是失敗。在堅持與轉變之間來回搖擺是科恩式人物命運的常態,也是他們黑色風格的承載主體。在萬物欣欣向榮地發展態勢之下,他們則關注人生最矛盾最無奈的某些時刻,在絕望中拷問絕望本身,在命運之神的詛咒和審判之後悄然轉身,靜靜地看著那似乎本就無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