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新春賀詞(1 / 1)

我的新春賀詞

圈點

年紀大了,先懷懷舊吧。

大約有10來年了吧,那時我剛搬到現在住的小區。在小區的北門口,有一個賣盜版碟的兄弟,他大約二十五六歲,高高的黑黑的瘦瘦的,眼睛細小卻精亮,最明顯的特征就是笑起來的時候,以鼻子為圓心,周圍皺成一團,顯得特別實誠。我那一陣子熱衷於搜羅各種國外名片以滿足虛榮心,思想境界又一向不高,所以勾勾搭搭就成了他的客戶。《美國往事》、《這個殺手不太冷》、《海上鋼琴師》等等,好多碟都是他幫我找的。來往多了,我知道他姓劉,安徽人,但不肯告訴我叫什麼,我就在手機裏給他取了個名字:阿碟。

阿碟的小店相當環保:一個人,一輛自行車,車後座上兩個包。他一般下午3點鍾準時開張營業,沒人的時候就蹲著或在花壇邊上坐著,有人來了就站起來張羅,一直到晚上10點左右下班,節假日無休。有次我散步時問他:“生意怎麼樣啊?”他很羞澀地嘟囔說:“大哥,我這叫什麼生意啊?我這就是要飯哪!”

後來電視劇的壓縮碟興起來了,小區裏看劇的大媽們成了他的主力客戶,他的生意似乎紅火了一些,但周邊賣碟的人也多了起來。為了競爭,他把原來一張碟從10塊錢降成了8塊。他跟我說:10塊吧賣的少,8塊呢利潤薄,“8塊還是10塊,我也在掙紮啊!”

有次我下班回來,正好看見幾個城管摁住了他。城管一邊把他放在樹叢裏的碟拿出來,一邊說這什麼呀這什麼呀?他結結巴巴地說:我認識你們李隊長。一城管頓時怒了:“別跟我在這兒胡說,你不說認識誰還好,提這個提那個今兒我還非抄你不可了。”說著把東西往車上一扔,然後又把他推到車上,絕塵而去。

後來我問他是怎麼弄的?他說被人給點了,估計就是降價惹的禍。

知道了我在影視行業混事以後,他見了我就很認真地打聽些圈內的事,眼神裏透著如饑似渴的光芒。慢慢地,我發現他開始關注世界各大電影節了,有時候信息來得比我還快。奧斯卡要評了,他說:“我這兒新到了幾部奧斯卡入圍的片子,很有希望得獎的。”或者,戛納一結束,他也一定發來個信息:“戛納獲獎片來了,我給你留一套吧。”我心想這多麼用心上進的好青年啊。

2008年我們開始接手《影視圈》雜誌,看他對這些越來越有興趣,有時我也順手送他一本。他看見我時表揚說:“大哥,你的文章寫得好啊!”或者說:“你還挺敢說的嘛。”我說:“瞎寫,瞎說。”這時他的臉似乎比我的還要紅。

最近這幾年,隨著視頻網站的崛起,像我這樣的60後都已經在網上看電影和電視劇了,他的生意也不太好做了。時不時地聽他抱怨說:“賺不到錢啊,什麼都在漲。”我也勸他:能有別的幹就別幹這個了,終究不是個正當生意,搞不長的,早撤早主動呀!

此後過了大概有半年時間,他就從我們的門口消失了,不知所蹤。

這都有小兩年了吧,去年冬天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他的一個電話,他告訴我因為小孩要上學,在北京實在太難,就回老家了。現在在縣城開了個專賣各種高考複習資料的小書店,日子還湊乎過。臨了說:我今天還去訂了份你的雜誌呢。

放下電話,我愣神了好一會兒,恍惚間他那張黑黑的臉又在我眼前皺成一團,說不出的味道。我們所處的真是個大時代,風雲際會,潮起潮落,那些出人頭地者氣勢磅礴風光占盡,而更多的小人物則被裹挾著,他們可能不甘不忿,也可能無助無奈,一路掙紮打拚,踉踉蹌蹌地向前。雖然庸常生活的車輪最終毫不留情地碾碎了他們的夢想,但誰又能否認:他們也都有一部屬於自己的跌宕起伏的小曆史。

新年過去了,新春也來了,一冬無雪的北京顯得道貌岸然。而就在我們的身邊,傳媒業正在經曆著史無前例的變局,互聯網以摧枯拉朽之勢吞噬著一切,人們在霧霾中迷茫,又迷茫如霧霾。這個時候,想起那些曾經被我們關注或一直在關注我們的人們,會增添我們前行的力量。其實無需悲情,更不必慌亂,有一點可以堅信:無論傳播技術如何進步,媒介形態如何改變,好的內容永遠有它不可替代的價值。做好自己,提升品質,走好腳下的每一步,永遠是最重要的。或許,就在這樣的堅守與對峙之中,等風來,風會來,短暫的眩暈與失語之後,,另一個海闊天空的新世界就會呈現在我們麵前。

如同這個冬天,大風過後,北京的第二個早晨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