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故事第一
從前,法國有個叫穆夏托的大商人,受朝廷指派,隨親王到托斯卡納訪問。臨行前,他將大小事務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唯獨一件事,讓他放心不下,那就是他放給勃艮第人的巨額款項快到期了,他不知道該派誰去催收,因為那兒的人既凶惡又難纏。
他左思右想,想到了一個名叫恰佩萊托的人。感覺辦理此事非他莫屬,因為這家夥說瞎話不臉紅,發假誓習以為常,造假文書得心應手,挑撥離間、搬弄是非是他的拿手好戲,恰佩萊托好賭又貪色,簡直是無惡不作。他以奸詐給穆夏托效勞,穆夏托像狗一樣地豢養著他。每當他因欺壓良善、作奸犯科被法辦,都是穆夏托幫他擺平,養狗千日,用狗一時,現在該他出場了。
用他來對付勃艮第人,那叫以毒攻毒,以惡製惡。
穆夏托向他許諾,隻要把事辦好,就能獲得豐厚的提成,恰佩萊托滿口答應,立刻起程前往。
來到勃艮第後,他寄居在兩個放高利貸的佛羅倫薩人家裏。他們是兄弟倆,知道恰佩萊托的底細,但看在穆夏托的分兒上,他們對他很高看。由於恰佩萊托是初來乍到,對他的斑斑惡跡,勃艮第人一無所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還沒等恰佩萊托原形畢露,他突然就病倒了。
見此情形,兄弟倆急忙尋醫問藥,竭盡全力搶救,但於事無補,再高明的大夫也無力回天。遇此景況,兄弟倆進退兩難。他現在病入膏肓,讓他死在家裏,不成體統;驅逐出門,又怕人家說他們薄情寡義。更何況,對這種罪孽深重的人,教堂連葬禮都不給辦,若棄屍荒野,既違天理又悖人倫。兄弟倆不由得相互抱怨起來。
隔壁的恰佩萊托聽得了他倆的話後,喊他們到病榻邊上,對他們說:
“我是個行將就木之人,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然我作惡多端,罪孽深重,但為了不連累你們,我還得最後再撒一次謊,做一次惡,現在我唯一的要求是,你們快去幫我請一個神父來,找那種最虔誠、最有德行的神父,我要懺悔!”
神父如約而至。
按照宗教儀式,神父首先問他:“平生是否幹過壞事?”
他坦然地回答說:“幹過。”
回答得幹淨利落,神父感到他很真誠。
神父問他:“平時幾日一懺悔?”
這個一輩子不曾懺悔的男人瞎說自己天天懺悔,僅有這幾日因生病無法懺悔。
神父信以為真,誇他虔誠。
神父問他:“是否犯過奸淫婦女之罪?”
這個最愛淫人妻女的男人不害臊地說自己還是處男。
神父信以為真,誇他守節。
神父問他:“是否犯過貪圖口福之罪?”
這個平日裏一貫胡吃海喝的男人說:“犯過,但隻是在齋戒期間喝了很多的水。”
神父信以為真,誇他原則性強。
神父問他:“是否犯過貪婪之罪?”
這個敲骨吸髓的男人閃爍其詞,隻說自己慷慨大度,接濟窮弱。
神父信以為真,誇他富有同情心。
神父問他:“是否犯過無緣無故動怒之罪?”
他說犯過,隻是對那些違反教規、貪圖虛榮的人。
神父信以為真,說這叫正義的憤怒,不算是罪過。
神父問他:“是否曾做假證來陷害、詆毀過他人?”
這個最愛做假證的男人脫口而出:“有的,我曾詆毀過一個屢次毆打老婆的壞蛋。”
神父信以為真,誇他做得對。
神父問他:“作為商人,是否曾使用過欺騙手段?”
這個以坑蒙拐騙為生的男人說:“有的,沒經同意,他代債主捐出了幾文利息。”
神父信以為真,誇他做得穩妥。
如此這般,無論神父問什麼,他都先承認自己有罪,而且自認為是滔天的大罪,讓他說,他卻扯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
神父對他真實的人生一無所知,能做的無非是履行程序。如他所言,神父覺得這些事都不是什麼大罪,正要給他做赦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