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顏記得七歲的時候第一次看見大海,是在半山腰。一路苦行,揮汗如雨,終於快要到山頂的時候,灌木漸漸稀少,轉過巨石,視野豁然開朗。淺藍色的天空下,一幅蔚藍的絲絨在陽光下閃著光迎麵隔空撲來,絲絨的邊緣鑲嵌著細白的蕾絲。看得仔細了,才發覺竟然是海水,從山腳下向極深極遠的天空伸展開去,似乎直觸到了天堂,白雲淹沒其中,溶作點點浪花,隨風擺動。
七歲的新顏被那鋪天蓋地的藍色驚住,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或深或淺的海水中;海風,沙灘,遠方天水交界處低回婉轉的濤聲,從此成為她最美麗的夢境,深深銘刻在腦海深處。長大後,新顏曾經去過很多很多不同的海灘,然而再也沒有尋見過那樣的大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失去過意識,在自己被那幽微的藍色月光包圍的同時,幼年藍色絲絨般的大海就挾帶著海風特有的氣息,出現在她的眼前身邊。那種她渴望了許久都不曾覓得的心儀之所,就那麼自然地出現在眼前,仿佛亙古以來就存在於此處,就這麼等待著新顏來發掘。
然而欣喜震撼的同時,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發出警告,新顏敏銳地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她沒有忘記數秒之前自己還置身火車包廂,也沒有忘記穿梭於群山間的銀月和畫框中詭異的藍月,甚至手心還殘留著因緊張沁出的潮意,眼前這個她尋覓多年的美景來得太突然,不能不讓她格外謹慎。
“是夢。”她這樣告訴自己,或者,更確切地說,她這樣判斷著,想要為這一切荒誕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四周的世界還籠罩在幽淡的藍光中,讓她更加確認這一切的不真實性,新顏居然不覺得慌亂,沉著地告訴自己,等到夢境結束,就會發現自己還在那間小小的包廂裏。
向前踏出一步,眼前的美景突然被踩碎了一樣支離破碎,幻化成千萬個泡沫,倏忽間四下飛散。新顏腳下一頓,雖然早已經有所準備,看著那天鵝絨一樣優雅的海水瞬間幻滅,心中仍是難免失落。
陽光將成千上萬的泡沫映得七彩絢爛,圍繞著她上下翩舞。新顏靜靜地看著,全身戒備,在等待著什麼。潛意識裏有種感覺,這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奇迷的事情,她的冷靜中有著一種過來人的老練。
眼前迷障逐漸消散,被泡沫遮擋的景物顯出輪廓來。新顏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廣大庭院的一角,低矮的灌木與高大的喬木交相掩映,陽光透過繁茂枝葉的縫隙撒下來,在她的臉上繪出斑駁光影。樹叢的後麵,是一座城堡模樣,風格奇怪的淺灰色建築,穆斯林式的圓形屋頂卻被東方傳統的飛簷包圍,向陽的牆壁上爬滿了深紫色的藤蔓。城堡的大門前是一個巨大無比的花圃,即使相距很遠,也似乎能聞見花的香氣。在花圃和大門之間的空地上,豎著一根高高的旗杆,一麵深紫色繪著白色巨鷹的大旗在風中招展。
新顏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地抬頭望了望掩在寬大樹葉後麵的太陽,為什麼是在陽光下?從她現在所站的角度,透過樹叢朝城堡看過去,如果是在夜裏,如果有一輪藍色的月亮從城堡的後麵升起來,那麼就會和火車包廂裏那幅畫裏的情形一模一樣了。可是為什麼會突然變成是在陽光下?她分明記得不久前看表,還是淩晨三點左右。
風從右邊的開闊地吹來,在城堡牆壁上紫色的藤蔓海中形成道道波浪。兩隻翠綠的鳥兒從樹梢飛起,相互應和鳴叫著,朝這邊飛來。新顏腦中突然警鈴大作,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一閃身躲入樹叢深處。兩隻鳥幾乎是在下一刻就從她適才立腳之處的上方掠過,在這一帶盤旋著久久不去。
新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避,卻本能地相信絕對不能讓兩隻翠鳥發現自己的蹤跡。此刻的她,似乎分化成兩個人,一個沉睡在心底深處的自己仿佛突然活躍起來,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預兆地發出警告,並且采取行動。好在另外一個自己目前還處在茫然無措的狀態下,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也就隻能靠本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