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麥浪
文化觀察
作者:李心怡
初冬的夜晚,窗外的風聲如潮汐般陣陣拍打著的樹木,落葉刮掃地麵的聲音,時而浩大時而脆弱,就那麼聽著,尤其是獨自一人,時間不經意地鬆開束縛,眼前總會出現電影《美國麗人》裏那隻舞蹈著的塑料袋,無規則的,偶然的,卻滲著充滿能量的美,如一個人在祈禱裏綿延不斷地發現以及創造著什麼。
在這樣的時候,很多記憶的光影會浮現在盤根錯節的情緒海麵上,比如這樣一幅圖景:綠皮火車在深夜哐當哐當的行駛聲,汽笛劃破空氣的尖利呼嘯,一道又一道汽車燈光穿過街道穿過院子,最後穿透玻璃投射在牆上,倏地一閃,又倏地一閃,伴隨著隔壁安穩睡眠的呼吸,還有不知何處傳來的隱約窸窣聲。在某個暗夜,一間平常屋子裏所有的物件都有了變形。緊接著開始發聲,有時輕聲細語,有時紛亂嘈雜,甚而擠眉弄眼,往往嘈雜得使腦子一片混沌,漸漸地沉進夢中……這是我很小時候經曆的圖景,大多發生在晚上,白天被鎖在家裏的時候也會有,隻場麵中的氛圍一改為安靜的或是羞澀的。而這些完全不是鬼怪傳奇或科幻故事裏的具體形象,在我長大成人,可以用文字表達什麼的時候,我把這些描述為“瓶中精靈”。後來,在布魯諾·舒爾茨的《鱷魚街》中,我捕捉到了同樣的蛛絲馬跡。
這些時刻發生在童年,大部分已深埋於歲月的河床,散軼於成長所經曆的每個拐彎處,被生活的滄浪之水衝刷得了無痕跡。有時我會想,如果乘坐時光機回到從前,會不會對曾經的自己無從辨認,從而被陌生感引領著不再相信那些短暫、奇妙的生命體驗,如同今時今日,太多時候不自覺的,用長期看待事物表麵形成的群體經驗,來武斷否定溢出科學範疇的事物,微物?還好,我們雖沒有時光機,但我們有文字,有文學,在不斷地打撈、挖掘“自己”,發現事物背後的那種生命,破除時空的障礙,在文字裏尋找、發現,免於恐懼而有所慰藉。
文學的意義於我,內核有如此類。
但最初,它顯然並不提供這樣的意義給任何人,它顯然隻以某種順其自然的方式將聯係你的那條無形之索引於掌心,能不能抓緊,需要太多的東西,諸如時間、耐心、勤奮以及天分,還有些環著神秘的機遇等等,一如命運,文學也有文學的命運,不是嗎?
順著“文學命運”這條途徑回溯,我給自己指定的開頭源於閱讀,最早的記憶是幼兒畫報,充斥著猴子、黃鸝和花朵的故事。再後來是一些刊物,從《兒童時代》到《當代》等等,範圍也從我的延伸至全家的。一路讀下去,到三年級時看了一本瓊瑤的《庭院深深》,開始專揀“大部頭”,從言情到武俠,現在的很多隱藏惡趣味大約根植於此,但是有真正的快樂。這種快樂對成績並無補益,“作文好”也從未算作我的優點之一,它隻是成為一種習慣固定在生活中,如童年的夥伴,少年的知己,是私密孤獨裏的別有洞天,是安然存放自我的小天堂。後來,看到博爾赫斯講“如果有天堂,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非常好,迅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