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荷花,小河之花。保娘說,她出生的那天,池塘裏開滿了荷花,所以老婆婆就替她起了個很好聽的乳名:小荷花。
小荷花打小就喜歡院後的那片池塘。夏天她和五伢子一起到池塘裏捉魚捉蝦,冬天,五伢子偷偷帶著她在結滿了冰的河麵上滑冰。小荷花記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小荷花的爹出生在一個沒落的書香門第,雖然剪了頭發,卻還是穿著一身的長袍。她爹告訴她,那是她爺爺中舉人時穿的長袍,要是大清朝還在的話,她爺爺興許早在北京城當上了大官,更興許他這會也已經謀到一官半職了。小荷花六歲的時候,她爺爺還好端端地活在人世上,她爺爺穿著半新不舊的紫紅色長袍在院子裏穿來穿去,她奶奶就站在門邊,倚著門框死死盯著她爺爺看。“你已經不是舉人了。”奶奶總是斜睨著她爺爺,“該醒醒了,他不會回來了。大清朝回不來了。”小荷花從她娘的房間竄出來,拽著她奶奶的旗袍,不解地盯著奶奶看,她奶奶正衝著她爺爺努著嘴,說些令人費解的話。她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多年以後,小荷花站在她奶奶的床邊,替奶奶梳著頭發。奶奶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看不出病人該有的痛苦。她爺爺快死的時候,她奶奶臉上也是不見一絲苦痛的表情,她奶奶說,“走得好。走得越早越好,省得受罪。”小荷花一邊幫奶奶梳著頭發,一邊關切地問她要不要下床走走。
奶奶說她想去院後的池塘看看。小荷花說,天涼了,還是去院裏坐坐曬曬太陽吧。奶奶說,你不知道,幾十年前,院後的池塘就是我們馬家的後花園,那時她爺爺天天陪著小蘭在池塘裏劃船。小荷花知道,從前她們馬家是虎鎮最大的家族,人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可後來大清朝沒了,她們家吃了一場無端的官事,不單後花園沒了,就連前院的大片地方也都被人占了,剩下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也就是現在她們住著的院子照例姓著馬,除此之外,馬家還留下了一個女傭,還有一個男仆。後來,女傭嫁給了男仆,還留在她們家侍候著馬家上上下下,後來他們有了一個兒子,就是五伢子。
“你爺爺一輩子都在想著小蘭。”她奶奶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我從來不會妒忌,小蘭本來就是他的。我就是真妒忌也不管用。她已經在他心裏紮下根了。”
“誰是小蘭?”小荷花認真地替奶奶攏著那一頭長發,“是爺爺年輕的時候喜歡的一個女人嗎?”
她奶奶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們互相喜歡。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
“可後來爺爺還是娶了你。”小荷花繼續攏著手中她奶奶的長發。
“他娶的是我的人,但卻娶了小蘭的心。小蘭本來就是他的,他終究還是不肯等我,自己先去找小蘭了。”
她奶奶說著,臉上突然浮過一絲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衝小荷花微微笑著,“這男人,你隻要對他好,他就會感激你的。即使他心裏沒有你,也會對你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