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才的出走(3 / 3)

”,來解決他關於人生的疑問。談話的結果,是父母拗不過他,隻能任他信了佛,而柳智宇暫時打消了—抑或是隱藏了出家的念頭。除此之外,柳智宇的生活還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開始每天記“善行日記”。“善行日記”是龍泉寺法師發起的修行,在我們這些俗人看來,和“功過格”沒有什麼兩樣。把每天的生活分為自己做過的“好事”以及“壞事”。功德加分,過失扣分,月底一計算,年終一評比,功過相抵,看累積點數—夠不夠讓自己得到福報。柳智宇每天記的“善”,大多是幫助他人,比如“去給不認識路的同學領路”、“借了同學GRE單詞的光盤”、“借了師姐一千塊錢”。他的“過失”,則是對自己靈魂深處莫名其妙的聲討,比如“談話時要多順應對方,不要急於發表自己的觀點”、“有高傲心,不願意走進別人的內心”。“善”與“惡”卻在這種每天不斷的記載中,變成了孤芳自賞的遊戲,於外人,生硬而古怪。比如,在班級活動中,柳智宇會提出在大巴上唱歌以增進感情。這種出發點,無疑屬於他日記中的“善行”;而在同學中,卻是無人應和的尷尬和幹癟的訕笑。行善成了悖論,意味著以自己的意願,全心全意地讓別人高興。對父母的順應,屬於柳智宇“行善”的範圍。他自己對前途的規劃是念研究生,學“中國哲學”,而父母希望他出國。柳智宇最後同意並且開始準備。對兒子,柳智宇的父母與其說是幹涉,倒不如說是亦步亦趨地追蹤思想動態。寒假回家,柳智宇吃飯時表達了對美國引發全球經濟危機的不滿,父親怕他偏激,晚上就給他讀了介紹中美情況的文章,希望他仍然堅持去美國讀書的計劃。2010年春天,柳智宇收到麻省理工學院錄取通知書,全額獎學金。他的父母都非常高興,他也因為父母的高興而高興。體諒、順從、感恩,柳智宇似乎找到了孝的核心。他有時會到食堂認真地點一碗羊肉麵,因為母親叮囑身體寒的他要多吃羊肉。幾個月後,柳智宇卻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叛逆—他去龍泉寺出家了。

龍泉寺

龍泉寺在北京郊區鳳凰嶺腳下,幽靜,不大。在寺裏走來走去的有僧人,也有還沒剃度的修行者,大多年輕瘦弱,帶著眼鏡。周末有義工來幫忙,也有些驅車前來吃齋、放生的人。負責接待來訪的僧人們很警覺。他們人手一部蘋果電腦,上網,瀏覽和搜集對柳智宇和寺院的媒體報道。柳智宇出家後,除了他的父母以外,沒有見過其他外人。而僧人們很明顯沒有統一口徑,有的說他已經不在寺內,有的說他即日剃度。住持似乎透露過讓他提前剃度的意思。一來是因為他天資高,對佛法學習領悟得很快;二來因為他有名氣,外界視他為弘一法師般的高僧,也能夠對弘揚佛法起到一些作用。然而另一些高僧,例如明奘法師,則對柳智宇不大看好,說他沒有僧相也沒有僧氣,太有棱角了。柳智宇出家,本來並沒有剃度,隻是淨人,還有回到過去生活與圈子的可能性。媒體圍追堵截,已捧他為拋棄紅塵的高僧,柳智宇即使後悔,也沒有退路,沒有回到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夕陽下的龍泉寺非常肅穆美好,讓人一步三回頭地舍不得離開。心裏浮現出三島由紀夫《金閣寺》裏主人公的感慨:“倘使你是人世間無與倫比的美,那麼請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美,為什麼必須美?”

《金閣寺》的主人公叫做溝口,是個口吃孱弱的年輕人,他視金閣寺如人間至美的化身,後來離開寺院,去讀大學,渴望介入世俗生活,也試圖同女人發生關係,卻總是因為金閣寺在腦中的閃現而失敗,現在是它橫隔了自己與所希冀的生活。最後隻能選擇一把火燒了金閣寺。燒了金閣寺之後,他扔了原本用來自殺的安眠藥,抽了一支煙,心想:我要活下去。

現在的北大耕讀社已經不止剛創始時候的二十多人,而有了一千多人。一多半是畢業生或校外人員,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柳智宇的宣傳效應。耕讀社的論壇上,有人提議要去看看柳智宇,被其他人涼涼地譏嘲:“不知道你來耕讀社是什麼目的。”發帖的人憤怒地聲明自己加入該社,絕沒有想要接近這個傳奇的不良動機。辯解了幾句,這個提議,隨之也就被擱置,然後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