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駱以軍的上半場和下半場(1 / 2)

文=楊佳嫻

1978年生,台灣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曾獲台北文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溯遊於海底那廢城,無蹼的身體裝載著有鰓的魂靈。寫作也許是打撈人類的沉船碎片,挖掘拆卸,沙霧揚起之處夾雜著無聲的金翠,隻有時間以幻覺的形式閃耀敲打在腦海深處;寫作也許是一場尋找陸地的漫長行程,那些逆流,暴風雨,海妖的歌唱,憑借著已被無數昔日的偉大水手閱讀、保藏、標記過的古老地圖,思索著如何能走得更遠,如何能在充滿幽靈的道路上仍能聽見自己的步履。

抄寫,閱讀的流動

作為一個五年級小說家,夾在沉重的四年級和逐漸輕盈自由的六年級之間的,駱以軍常有一種壓抑感。“鬱悶的時代可能是一種枷鎖,可是,帶著手鐐腳銬跳舞,往往可以練就超厲害的武藝,像我這一代,摸到一點邊,又沒辦法像更年輕一代對這個世界用比較放鬆的方式對待。”駱以軍“抄書”的習慣,在喜歡他的讀者以及新一代寫作圈當中,十分有名。其實,老一輩作家有謄抄書籍習慣的人,不在少數;因為許多新文學書籍被禁,越是禁書,越是充滿誘惑力,好不容易拿到一本,再三捧讀還不夠,非得要一字一句抄下來,透過手工藝的方式,讓那些被隔離的作家以最為時代的方式,浸染自己的思想與精神,而且還有保留的意義。以前瘂弦就說,他抄寫的書籍,一本本泛黃的筆記,迭起來是好高的一層呢,那真是禁書年代文學人的浮屠。而到了駱以軍,外在的箝製減少了,他的抄寫,出發點其實很素樸:“哎呀,當初我其實就是覺得自己注意力不容易集中,書念不好。我發現這是會遺傳的,我兒子讀書注意力也不太好(笑)。所以呢,透過抄寫,可以強迫自己更為深度的進入文本。而且,抄寫這個動作,把閱讀的流動物質化了。”那些手抄本都還留著嗎?“都沒有了。重點是抄的過程。抄完以後就扔了。”

邊緣的文學習作者

回憶文學啟蒙的年歲,上世紀八、九○年代之交,就讀文化大學中文係文藝創作組的駱以軍,仍津津樂道那時候的師資,“小說有張大春、李昂,現代詩有羅智成、翁文嫻,那時候他們也還年輕,很有銳氣,對很多事情都有意見有看法,讓我們一開始碰文學,就遇到了當時文壇的最前線,青年一輩的佼佼者,他們是一群讓學生看了會想要‘和老師一樣’的作家。”那也是一個變動中的年代,文藝青年是社會主流的邊緣,卻也是想和這個瀕臨破裂邊緣的框框裏的世界有所不同的一種方式。“文藝青年是在書中、在筆下、在自己的房間裏進行反叛的事業,另一種方式,就是在公共空間中表達你的反叛。那時候學運已經起來了,可是,我和我的人渣朋友們住在山上,其實甚麼都不知道。就那一代的年輕人來說,我的地理位置首先就是邊緣了,在革命的事業上也是很邊緣。”不過,雖然不曾當過吶喊的一員,蟄居陽明山上,駱以軍也獲取了一種彷佛與世隔絕的空間,有另一種“野放”的自由,隔著一段距離看沸騰的盆地,而能靜下心來當一個文學的習作者。

“九十年代,很多東西剛剛開始,有張大春、林耀德等等這些有活力的前輩;我在理論方麵基礎薄弱,記得也讀了不少蔡源煌的東西,還有今天可能很多人已經不知道的《島嶼邊緣》雜誌,講女性主義、酷兒、激進神學什麼的,今天我們的知識光譜,很多是那時候畫下一個大概的。”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努力在西方與日本現代文學經典,和本地作家既有成果中吸取養分的駱以軍,隱隱約約受時代脈搏震動,摸索著他自己的文學風格與關懷焦點。寫作生涯的上半場和下半場“我的寫作生涯可以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駱以軍說:“上半場就是我的陽明山時期,那時候專心致誌要成為專業小說家,在各種配備上拚命想自我提升,人生要煩惱的事情沒有現在多,甚至可以閉關一個月隻為了寫一個短篇。尤其是二十六、七歲的時候,我是十分用功的。”至於下半場,那就是從研究所畢業以後了,“那時候我還在當編輯嘛,有幾年時間沒寫,情況不是很好,也不是很清楚自己要把小說寫成甚麼樣子。一直到快三十歲的時候,我認識了天心、天文他們,給了我很多幫助。”他認為自己的幸運,來自於幾位上一代作家的鼓勵和監督,如唐諾、朱天文、朱天心、吳繼文等等,都是亦師亦友,帶領他進入閱讀密林,“這些老師就某些方麵來說可能是嚴厲的,因為他們堅持的是最好的東西,他們真的是可貴的‘諍友’”,同時,“他們也不希望我在寫作上做錯誤的浪費,應該用嚴格的自我規訓來發展小說,這才是我之前說的‘專業’。就像拳王阿裏不會去參與酒吧腕力比賽一樣,即使他可以輕易贏過對手。”當然,這樣的督促,也讓他在創造力源源不絕的時候還記得審視自我,在多風的荒地上也可能勉力開出花來。專欄是工地也是推力截至目前為止,出版了至少十三本書(舊作重出者不計)的駱以軍,在同輩小說家裏,算得上是“多產”。其中四本是來自於在《壹周刊》上的專欄結集,包括最新的《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印刻出版)。“算起來我已經在《壹周刊》寫了八年了耶,真的是我的衣食父母啊(笑)。每周都要交出相當篇幅的稿子,確實是一種壓力,也有人曾經質疑我為什麼要在這樣的刊物上寫作,不過,我是把專欄當作是‘工地’,那裏我有對小說素材的實時反應與初步處理。”駱以軍略有些神情蕭索地表示,“我的寫作生涯可以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駱以軍說:“上半場就是我的陽明山時期,那時候專心致誌要成為專業小說家,在各種配備上拚命想自我提升,人生要煩惱的事情沒有現在多,甚至可以閉關一個月隻為了寫一個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