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節奏中的歇馬生活
飛天論壇
作者:李楊 滕飛
“歇馬村”,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名字,讓人想到快速奔跑後的歇息,想到迷茫時代的精神皈依,想到讓人獲得寧靜的永恒家園。
秦仰賢用二十多年的時間準備、構思、創作了近三十萬字的詩體小說《歇馬村》,這是一項讓人敬佩的工作。二十多年的準備和牽掛,用詩體來講述一個長篇故事,這項費力費時、不合潮流的工作本身就彰顯出一種濃厚的情感,如同一個信仰者的朝聖之旅,艱難而又執著,體現了一個創作者對於家鄉和故土的熾熱情懷,是快節奏時代一個人慢下步伐、回歸內心的漫長征途。
雖然古典時期有《孔雀東南飛》等敘事詩,但詩體敘事在中國並不是一種主流創作體裁;反而在民間文學領域,這種體裁十分發達,許多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的敘事史詩或長篇敘事詩。我國作家創作敘事詩最為興盛的時期應該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一大批詩人在借鑒民間敘事詩的基礎上,創作了許多反映時代和民族生活的優秀作品,在甘肅工作過的李季和聞捷就寫出了《王貴與李香香》、《複仇的火焰》等名作。在這裏,我們應該簡單梳理一下詩體小說與敘事詩的問題。按照漢語語法來看,詩體小說無疑首先是小說,有完整的故事,篇幅較長,人物飽滿,情節生動,隻是用詩歌的方式去描寫,多了一份詩意和抒情,也許作者的主觀情緒要更濃烈一些;敘事詩的核心是詩,篇幅一般不長,簡單來說就是有故事的詩。馮至先生曾經在這方麵做出過有益的探索。其實,所有這些區分都屬於學科意義或學術研究的範疇,對於創作者而言,所有的區分都是一種人為的設定,根本不是問題的核心,我們會期待這種體裁能具有詩歌的情懷和小說的豐滿。無論詩歌還是小說,所有關於體裁、題材、形式的區分都是無效的,分行更不是重點所在,關鍵是詩性體悟和細節刻畫,是將文學當成藝術品的創作態度。
在當今時代,創作詩體小說的人越來越少,這也許與它費力不討好有關係。說到“費力”,創作詩體小說不僅需要有良好的文字功底和詩意情懷,還需要有刻畫細節和講述故事的技巧;說到“不討好”,詩體小說節奏較慢,需要讀者耐心去體會,要有聽故事的快感,還要有讀詩的心境。秦仰賢用很長的時間去準備和創作這樣一部詩體小說,這項工作本身就具有一種逆流而上的精神,體現出作者對於家鄉非同一般的熱誠,更體現作者一種自信和從容,一種完全非功利的沉迷。正如作者自己所說:“這種體裁的選擇簡直是拿青春和生命去冒險。”“用詩寫小說,……有點出力不討好的憋屈。……但混血兒一般有著俊俏的臉蛋。”至於這部作品的臉蛋是否俊俏,冒險的故事是否精彩,我們需要走進後才能體會。
本書在講述故事前,有一章名為《詩畫歇馬》的文字,這段文字飽含情感和詩意,是一個遊子獻給故鄉的頌歌。作者筆下的歇馬村和許多家鄉一樣平淡,但作者用自己的文字讓一個普通的家鄉變得生氣盎然,變得無比親切,這一切都源自作者對於家鄉濃烈的愛戀,源自文字背後不偽飾的真情實感,因為作者對歇馬村就是又愛又恨,寫出了家鄉的美、家鄉的平淡以及家鄉的荒唐。將平淡的家鄉寫活,是不容易的;將炙熱的情感寫得親切樸實,也是不容易的。家鄉,因為平淡,才珍貴。
《歇馬村》最先讓讀者感受到的是作者的詩人才華。在《詩畫歇馬》中作者寫道:“不懂得像我爺爺那樣,在抬腿之前/先點燃一鍋旱煙,把生活的磨難和煩惱吐成圈。”“色彩繽紛的路燈使我們和月亮的關係疏遠。”這些文字單獨摘出來,就是一段段精彩的詩歌,而像這樣的漂亮文字在整部作品中可謂比比皆是,這也是整部作品最大的亮點所在,完全體現出一個充滿感悟之心的深切體會,也隨時浸透著作者一種懷舊的情緒。還比如他寫日常瑣事影響創作時,“剛剛寫了兩行半,老婆喊:老公!踏蒜/我好比日常瑣事這長蒜辮上的一頭蒜/冷不防,被剝光了皮丟進蒜罐。”這樣的描述既真實又充滿生活氣息,十分鮮活。關於作者這方麵的特點,後麵還將提到,因為這是作者最拿手,也最讓人驚豔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描述風景的技巧不俗,在許多對歇馬村大段的風景描繪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功力。“它沒有資格叫著一條大河/談不上浩浩蕩蕩,氣勢磅礴/冬天一到,寒風瑟瑟/變縮頭縮腦成一條僵硬的小蛇。”雖然作者認為,詩體小說重要的是情節和人物,景物隻是陪襯,但是,特別需要一提的是,風景對於小說的重要,以及當代中國文學在這方麵的缺失。如果我們閱讀《日瓦戈醫生》等俄羅斯小說,在被人物和故事打動之外,還會常常驚歎作者對於風景的精彩描寫,這些風景絕不是獨立於小說之外的陪襯,也不是一種詩意的濫觴,而是和作品具有內在的親緣關係,要麼是人物內心的生動寫照,要麼是氛圍的良好渲染,更重要的是,這些風景即使不為任何情節“服務”,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