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時間
開卷
作者:寧雨
在青海塔爾寺,見到那些供奉在佛前的酥油花。人物,栩栩如生;花朵,飽滿妍麗。真是造化之工,藝術奇葩。捏塑酥油花,必須趕著氣溫在零攝氏度的時候。捏製過程中,僧侶們要反複把手蘸在冰水中,以保證酥油不在手中融化或變形。而隨著季節轉暖,酥油花作品會變軟、融化,終而麵目全非。到下一個藏曆新年,寺院佛堂要全部換上新完成的酥油花。捏製酥油花的藝僧,幾乎無一例外地染上風濕性關節炎,手指骨節粗大、畸形。
聽過一番介紹,心中不由隱隱地疼。我有過手指在冰水中浸泡而失去知覺的經曆,一旦暖和過來,火燒一般難熬。捏塑酥油花,小的作品也要一兩個小時,大件作品則需要十幾上百小時的人工。把正常手溫降至幾度甚至零攝氏度,還要不斷浸泡冰水來維持,於幾乎失去知覺的狀態下完成繁複而精妙的捏塑,在常人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由酥油花而想起徽州的木雕樓。在黟縣、歙縣的許多古村,都能見到美輪美奐的木雕,或雕梁畫棟,或者幹脆整棟樓就是一件巨型木雕作品,成本大套的古代傳奇故事、神話故事,還有寓意美好的花鳥瑞獸圖案,雕於門,雕於窗,雕於房屋之間的隔板,雕於床頭、幾案。據說,造一棟木雕樓,需要十幾年甚至二三十年的時間。一個手藝上好的木雕師傅,接下一件大活計,要從青蔥年華開始一直幹到滿鬢飛霜。時光在一刀接一刀的雕刻中被悄悄剝離,一茬一茬藝人的生命則被雕刀重構。
無疑,藝術品的巨大魅力,包涵著製作過程的艱辛甚至殘酷。所以每當一件東西,與“手工”的字樣連在一起,不管它是吃的、穿的、用的,是用來把玩收藏還是參觀品鑒的,也不管它是便宜的地攤貨還是天價品,我總是投去一縷崇敬的目光。多數時候,我們無緣見到手工製品之後的那雙手,那雙勤勞、聰慧而有著恒久耐力的手,但那雙手的溫度,那雙手的紋理,一定被時間這個最公平、正直的雕工,雕刻在它的作品之中,成為永恒。
數千年來,不斷進步的勞動工具解放著手工藝人,個人化、個性化的工作進入作坊,作坊又被工業流水線取代。我們安享現代文明的成果,卻不得不目送著一種又一種老手藝黯然退場。
固然,手工不等於藝術,但所有的手工之中都有一顆珍貴的藝術之核,那是一種匠心,是工者內心的靜氣和靈性。
惟願,手工精神,永不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