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層冰積雪曾摧殘(1 / 3)

“希夷。”一個低沉的男聲在他身邊響起,眼前也是一亮。

“端修。”慕容謙益從文稿中間抬頭招呼,還沒等起身,來人已經坐了下來。那來人正是戶部楊安和,字端修,慕容謙益曾經的上司,也是如今的下屬,由禮部轉調,所以如今倒是成了戶部尚書。

“希夷今日這是怎麼了,戶部這份公文可有什麼不妥?”楊安和看著自己昔日的侍郎手邊那一份戶部的文書。

“哦,沒有。”慕容謙益低下頭去,掃過這份握在手上有不知幾盞茶時候,卻依然無比陌生的文書,已然恢複了平日的從容,“如果照這個數目,隻怕今年的賦稅還是要加,工部要錢,永遠都在要錢……”

楊安和歎了口氣:“可是戶部是真的沒錢,說出去誰信啊,戶部在女帝那樣自苦之後……唉,難道竟然要我們說,女帝當年省下的皇室開支都貼補到河工裏去了?”

慕容謙益略一沉吟,把那篇報告又看了一遍,上頭的數字確實是觸目驚心。

楊安和也知道這一時半刻說了什麼也沒有用處,於是將一篇新的報告放在他案頭,默默地離開了尚書省。慕容謙益起身送客,反身坐下卻覺得心裏難以平靜。

女帝……

珞寒。

珞寒那一個眼神裏的寒意讓他覺得無法理解,想起曾經見過的那另一個淵家的女人,心下更是惻然。

淵家的另一個女人,也就是女帝了,這是他終究是見過的——女帝淵夕顏離開宣聖宮之前,他是最後入內待詔的朝臣,也是唯一的一個。

——那麼,難道這就是一個淵家女人的悲哀麼?珞寒,皇上他是否……或者,你是否在女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呢?而這樣的相似,是否也就是皇帝要你參與的理由呢?

“珞寒,才學驚豔的女人,終究是苦命的吧。”當慕容謙益站在宮牆之外的夕陽之中,他驀然間發了這樣的感慨,低低的一聲歎息,身邊無人,他卻也不是為讓何人傾聽。

“喵嗚”一聲低低的貓叫在他腳邊響起,打斷他的思緒,絳紫官服的中年男子俯下身去,看著那蜷縮在他身邊的貓,原本應該是雪白的毛有些發暗,一對瞳仁裏,楚楚可憐,卻還帶著昔日裏曾經的光彩。

“罷了,四兒,將這隻貓帶回府裏去。”一點惻隱之心裏,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轉身登上馬車。

車夫不敢有什麼異議,隻是下來將那貓兒抱了,慕容謙益沒有更進一步的指示,隻是垂下了車簾。車輪轔轔裏,慕容謙益不會知道,在他做出那樣的決定之後,命運在天際給了他們,給了他和他想著的那個人,怎樣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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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北庭那邊要來朝貢的文書,卿家為什麼擋了?”年輕的王者單刀直入,若換了旁人定然是怪異,但對這君臣二人,都卻是再習慣不過一般。雲徽清提了筆,也不繞圈子:“若北庭異動,我毓寧天下主憂臣辱。”

“憂?”淵澤風劍眉如鋒,“雲卿直言不妨。”

提筆寫下一行名字,勾出幾道墨線,她簡簡單單地點出北庭的幾支嫡係血脈:

“冰涯身後,世子蒼漠並世子妃,次子蒼山,三子蒼落,未為患也;其兄羽厲涯,獨子黎蒼,則未必安於一隅,居於人下。”

“羽厲涯似乎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屈居人下’了,雲卿,你也許不知道,現下厲王架空了羽世子,兩方……”

淵澤風正解釋著,卻恍然大悟:她定然是清楚的,清楚北庭現在的實權並不是落在了應該繼任的世子身上,不然如何能有這樣一說?顏色一變,他麵上卻還是淡淡笑著,“朕尚不知,雲卿對北庭之事竟是如此上心。”

上心?那是自然的,隻是她雲徽清今時今日的身份不便言明,難道她苦心瞞了他,竟然要現下捅出來他們彼此的關係?

然而淵澤風的語氣裏帶了一些她所不安的成分,她雲徽清是怎樣人物,就算淵澤風想瞞她,也絕不是輕易可以達成的目標。眼神略略一沉,她蘸了墨來略加了幾筆,不再對這張圖示多作任何的評論。

“後發未必製於人。”她這一句加上的話帶著某種高傲卻雍容的決斷,淵澤風明知卻故問,抬眉之間便輕易曲解了她想表達的意思:“那麼,雲卿是認為,卿家可以後發而不受製於朕了?”

雲徽清驀然一抬頭,忽然彌漫開來的劍拔弩張的氣氛裏,她卻隻是寫下另一行字:“‘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清拙見,不知君臣何以淪落以致相製。”

“這不過就是養生之術,難得雲卿如此引用。”淵澤風神色間有些鄙夷態度,卻隻是淡淡的。

“此等君人南麵之術,徽清人微言輕,不敢妄談。”雲徽清卻是正色,“安身長命,亦可保國祚綿長。‘治大國若烹小鮮’,請教陛下,何解?”

淵澤風略略一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未必賴於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