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忽然間被撕碎成片,“軒轅”二字,略寬的劍刃,凜冽而霸道的氣息,撲麵而來!
變故隻在一瞬。
讓人無法理解地,那中年男子出劍時似乎是對著麵前女子,卻驀然一轉,劍尖指向了自己的心口。他動作不算快,卻也絕對不慢,但是當那劍鋒就要刺入的一刻,一道血痕竟驀然間濺上劍鋒,而那劍勢也生生停頓。
利器劃破血肉的聲響,猙獰而淒厲。
修長瘦削的兩根手指,沒有任何的保護,生生夾住了劍鋒,拖出一道血痕。
她年輕的麵容也終於變了,當年在深宮裏弑君都可以輕易的女子,究竟也不再是當年的風華。她終究已經不是恍惚的曾經裏那個術法冠絕的青衣少女,她的愛人在多少年前已經不在她身邊,她做的一切縱使是為了他曾經的心願,也已經一身風塵。
血流如注,一時間僵持。
“黎兒,你讓我死了吧。”他看著她,破天荒作祈求的言語。
她挑起的眉尖裏冷冰冰的笑意更濃,絲毫不在意他的神色如何:“是你死,還是我死?父親,是你親手殺掉你蛇蠍心腸的女兒,還是謝罪承認你是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父親,他是她的父親,一個二十幾年來都以為她已經死去的父親。
為了一個滅掉淵氏朱雀支的理由,他可以逼死自己的發妻,更可以拋棄他的骨肉,
麵前的女子,擁有和他一樣的姓氏,隻因為她的夫君曾經是天下的至尊,而她本來似乎該擁有的這個天下的尊貴,卻隻是一場空夢。
如今君臨九州,女主稱製,她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在這樣的夜風裏,不過就是要告訴他,淵氏旁支生生死死想要染指的毓寧天下,在他是輪回轉世裏無法觸摸的奢望,卻隻是她手裏翻雲覆雨的砝碼。
“你死或者我死,總歸是這樣。”她靜靜地歎息著,說這樣的言語,沒有絲毫的軟弱猶疑。
前一夜,明明就是他把她當成故人,紅綃帳底紅燭淚長,釵環淩亂,一如他混亂的往昔,而她做他一夜枕邊人,彼此都是瘋狂。
他們不需要看見彼此,就知道算計是種本能,他既然不想自刎,他既然根本不覺得這多麼瘋狂,那麼,就不如讓她終結他這場可笑的戲碼。
他若是想要殺她滅口,掩蓋這樣的行徑,便該是一劍將她穿心,何必玩弄花俏,讓她看清?他若是還有一分良心,自刎謝罪,更該是一個人默默地流盡了一身的血,而不是如今這般生死相搏,還做出一副就義的表情。
“讓我死了吧,我本來就無顏……”
“無顏麵對你的天下,你得不到的天下;還是無顏麵對君王,一個明明是至親卻流落一生的君王?”
他步步示弱裏是蒼老麵具下的猙獰野心,她步步緊逼裏是絕望容顏下的烈火恨意,再進一步就是圖窮匕見的搏命,可她,就是要引出那刀劍相向的明晃晃的決絕。
她抬起閑著的另一隻手,掌心幻化出長劍一柄,狹窄的劍鋒,一道青碧色的血痕,不知道是誰人的血,染透風華。
楊柳風,抵上他的“軒轅”,冷漠,而冰冷。
“如今我早已經明白,多少性命也換不回世軒的再度展顏,多少人的鮮血也洗不清我們之間的相恨相怨,那麼,我如何放你就這樣死去,東方越然,我所謂的‘父親’,你告訴我這個答案……”她清淺的低語裏神情靜默,而他扭曲的麵容下心思急轉,抬起頭來依舊是那個道貌岸然的東方越然:“我可以幫你複活他,淵家的血脈,自然可以複活一個亡靈。”
他驀然間扔出這樣的殺手鐧:真真假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言兩語間他賭的就是她情深似海,為愛人複活可以放他一命。
世軒——南宮世軒,他當年也就是為這個名字設下那樣的局,行了那樣的棋。
“如果可以,你早該複活了我的娘親。父親,你未免是老到糊塗的程度了。”一句話輕易揭破他的騙局。他昨夜呼喚那個名姓,不論如何,總是未曾忘情。
然而東方越然似乎沒有在乎她的眼神裏閃過的洞徹,隻是忽然露出驕傲冷酷的笑容,抬起左手,一道淡淡的光芒:“回答我,這是什麼。”
“靈魂之火。”她抬眼間心中驀然一沉,語氣卻還平靜自若,平靜地補上下半句,“任何一個人的一縷魂魄,都會是這樣的形態和顏色。”
她是靈魂被生生撕裂過的女人,自然認得這樣的東西,說出這樣的事實她也知道不這樣簡單,但是她隻能端起渾不在意的表情。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明白,果不其然是我東方越然的女兒。”他笑得殘酷,霸道而殘酷。
“你的女兒?”刀劍相向處她笑得比他更燦爛也更毛骨悚然,“你後悔麼,如果我是你女兒,那如今的天下,便有了你的一半。”
一句話刺入他最深的渴望和最不敢提起的瘋狂,東方越然的表情驟然間冷厲陰森:“你以為沒有你,我就不能袖手輕取你所謂的天下?”
“不敢,父親大人。”他們句句話說到大逆不道森然露骨,若有人旁聽定是會心驚肉跳,而當事之人竟隻當是尋常寒暄。
難不成這等刀劍相向鮮血淋漓,卻也是父女相見的一場噓寒問暖?
“你驕傲,靠的也不過就是東方家的血脈而已。”他一針見血,點出她驕傲的資本不過就是他給的一條殘命。
“但是我得到不等於你得到,我可以翻雲覆雨,但是我們的靖寧侯爺,你這一輩子,也就是這麼個沒人記得的侯爺而已。”
淵氏一門,開國五支,最後卻隻是一家江山,金龍支高踞清毓殿上,東方、南宮、北堂、西門,都隻不過是階下的臣子,如今三脈已亡,隻剩這東方青鸞一支,流落江湖為雲軒門,與南宮一脈殘剩的落英門,一在東州,一在南州,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