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走好孩子(2 / 2)

周建國沒有簡單地派人尋找李文,然後按計劃生育政策嚴肅處理。他先與團支部書記康俊一起,不停地組織人到公社、縣裏告狀。自己還躲在背後組織筆杆子,給縣、地區、省、國務院和全國人大寫人民來信,直至國務院信訪報都刊出《婦聯主任帶頭超生五胎、計劃生育政策形同虛設》的群眾來信。

天終於被捅破了,捅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一級一級壓下來,李文成了各級督辦的“超生釘子戶”典型,縣分管計劃生育的黃副縣長親自坐鎮處理。虞鬆東和李文被宣布“雙開除”(即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不管多大月份,不管是不是會出人命,必須流產。

在那兩年,從縣到村裏,計劃生育宣傳口號已經變得很血腥、很恐怖,諸如“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誰不實行計劃生育,就叫他家破人亡。”“一胎生,二胎紮,三胎四胎--刮!刮!刮!”“一胎環,二胎紮,三胎四胎殺殺殺!”“該紮不紮,房倒屋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

為逼家裏交出李文,公社計生辦與大隊計生小分隊發出最後通牒,再不交人,就要采取嚴厲措施了。虞新河將全家召集到一起,可確實無人知道大嫂躲藏到哪了,哪能交得出人來。

規定的時間了,全家眼睜睜地站在一邊,看著房屋被拆毀,桁條和木梁被運走。糧食、豬、雞、衣被等財產全被沒收,鍋碗瓢盆被砸爛,連自留地裏的青菜、禾苗、樹木,都被攔腰砍斷。好好一個家,瞬間片瓦不存,連棲身之地都沒有了。

已經十七歲的虞鬆遠握著鐵拳把鋼牙咬碎,三位兄弟則分別抱著虞小紅、虞小梅和虞小銀三個侄女,簇擁在虞鬆遠的身旁,在父親嚴厲目光的高壓下,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被夷為平地。

更悲慘的是,即便家被徹底毀了,災難也才剛開始。李文此時已經懷孕近七個月,卻被很快查獲,並被強製流產。孩子在藥水的浸泡下,並被逼著提前來到這個苦難的世界,李文清晰地記得,自己是被稱為“錢大姐”的醫生引的產。

當孩子被鋼鉗夾住,強製拖出母體後,伴隨著一聲淒厲、響亮的啼哭,曾有醫生或者護士發出一聲驚歎:“哇,還是活的,好漂亮的男嬰。錢姐怎麼辦?”

錢醫生急促地說:“別說話,產婦還清醒,交給我。”緊接著,孩子的啼哭被殘忍地扼殺了。一雙罪惡的女人的手,扼殺了這個弱小的生靈。隨著這聲啼哭的驟然消失,李文一下昏死了過去。

強製引產後,很長一段時間,李文的神經處於混沌狀態,她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從此,她遠走他鄉,直到幾年後,她再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時,懷裏卻抱著一個漂亮的男嬰。

不甘失敗的她,終於在第六胎生了個男孩。

她曾自豪地說,如果還是女孩,她會繼續生,真到生男孩。這個來之不易的兒子,被虞鬆東取名為虞尚,長相清秀,天智聰穎,成了全家的寶貝。長大後被保送到省城大學,畢業後考上省城公務員。但他的母親李文,卻因境遇的淒慘,生理的摧殘,後來早早地就離開人世。

就在那風雨飄搖的一年,虞鬆遠和他的小兄弟們卻要按時參加高考。

高考期間,正在假期的秦紅一直在陪伴他們。她剛剛知道虞鬆遠遭遇的家庭劫難,她悲痛欲絕。臨進考場前,她抱著情緒依然低落的虞鬆遠說:“小弟,你基礎很好,忘記一切,深呼吸,深呼吸,確保發揮正常。”

但每次,看到總是最後一個走出考場的兄弟四人,她的心在流淚,在滴血,但卻無能為力。天智聰慧的她無法代替他們出征,隻能強顏歡笑,努力鼓勵他們。但她心裏知道,高考肯定是失敗了,無力回天了。

正如很多人預料的那樣,考試結果,“虞氏四兄弟”集體發揮失常。“西施”勉強考入複旦,四年本科。陳嵐僅考上地區財會學校,“胖墩”考入地區金融學校,都是學製二年的中專。

而虞鬆遠卻落榜了,離大中專錄取分數線還差兩分。虞鬆遠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此刻剛遭大難的家庭,多麼需要一個驚喜,來讓更多的人增強活下去的勇氣,可他卻讓他們再一次地失望了。

開學了,十七歲的虞鬆遠到縣城送走了他的三位好兄弟,然後一路步行回家。就象一頭強悍的頭狼,部屬都離他而去,隻剩他孤獨地行走在故鄉夜晚的南潮河畔。他感到無助、彷徨、迷茫、甚至絕望,他不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他在南潮河邊坐了整整一夜,也無法清理出一個頭緒來,隻到天快亮時,他在晨曦中大步遠去。隻有村裏的老鰥夫喬二爺,在淩晨起來拾糞時,看到他匆匆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