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士哲。牆上的掛鍾已躍到了十一點,你已經睡了。
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你一定睡得很熟,很甜。你說過,你說過,你最喜歡枕著雨聲入眠,我記得,我記得你每一個習慣,我記得你每一個愛好,可是你卻把我忘得幹淨徹底。
第一次見你是在街道盡頭的公園。你穿淺色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在深秋滿月的黃金中顯得十分單薄。你是個瘦弱的男孩子,從來都是。
你沒有發現站在不遠處的我,在一直盯著你看。當時的我真的想不通,好好地一個男孩子怎麼會像個女孩子一樣,麵對大片大片的落葉,露出如此傷感的表情,像要哭出來似的。
我下意識的踩響了身邊的落葉,不知原因。後來想想也許是怕你真的流下淚,才會如此拙劣的打擾你。
你回過頭看到了想要躲藏的我,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嗨,我是士哲。”你的聲音很清爽,不帶一絲傷感,仿佛剛剛那個寂寞的男孩子並不是你。“嗯,我是莫莫。”我看到他的眼中分明有一絲驚喜與詫異,然後很不可思議的,我們就從陌生人一下子成為了朋友。
我們一起在大雪紛飛的聖誕節去室內攀岩,一起去圖書館泡一天,我們站在莎翁的悲劇前放聲大笑,自然被保安毫不留情的一腳踢出,我們一起站在街頭聽流浪歌手範桑寂寞的歌,然後各自給他一個擁抱,當做酬勞。
我們一起玩,一起鬧,一起笑,一起悲。我知道我看著你的眼神已發生變化,但我更知道,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戀人。因為我們之間永遠隔著那個女孩,你叫她寶貝。
你會在每個月二十號捧著潔白單薄的百合,乘坐十六路公共汽車,然後步行二十分鍾,來到位於城市邊緣的狹小的墓地去看她。你會給看守墓地的老人帶去一份報紙或一瓶白酒,希望他在你不來的三十天中在她的置所前多做打掃。你會把花插在墓碑前瓷製的白瓶,然後把以前枯萎的百合埋入墓旁的土中。你會給她唱歌,盡管你天生五音不全。你還會微笑著跟她講你一個月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好像你也會跟她講我,講我跟她有一樣的長發和笑臉,講我跟你有一樣的複雜與傷感,講我的名字叫莫莫。
她很重要,盡管她已不在這個世上,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在你的心裏。
忘了在哪看到這句話,“有時候活著的人永遠比不上死去的人,因為失去的永遠是最好的。”很對,很對。
二十號的你不想你,不,或許應該說二十號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每當從那兒回來後你總會將自己鎖在屋子裏唱歌,盡管在哪兒已經唱了一天,但你依舊不停的唱。說實話真的不好聽。聲音啞啞的,澀澀的。像鏽掉的吉他彈出的破碎的音符。
每當這時,我都已在你家門前淚流滿麵。
在我們認識後的第四個二十號,你告訴了我她的存在。當時你說,她是一個很活潑很愛笑的女孩子,如天使一般善良。她喜歡幫助任何有困難,需要幫助的人,她喜歡唱歌,也喜歡聽你唱歌。但你天生五音不全,很少唱,隻有在被她磨的實在沒辦法了才開口唱兩句後馬上停止。然後她就會很高興的抱著你的脖子咯咯的笑。
你不知道,你說這些話時的表情真的很幸福。
我問你,後來你們怎麼樣了?你幸福的表情瞬間瓦解,仿佛陷進了可怕的夢魔。略薄的雙唇抿成一道緊緊的線。半晌,你才歎了口氣說,以後再告訴我。
然後你又問我,問我的生活是怎麼樣的。我告訴你,我有有錢的爸爸和瘋掉的媽媽還有一個漂亮的繼母和一個窮困頑固的爺爺。我還問你,是不是很有趣?你卻讓我也不要再說了,並告訴我,我說這些話時,眼裏有不顧一切的瘋狂。
你輕輕抱住了我,指節修長的手不住的在我頭上輕撫。你說,這樣的表情不適合我,我應該在陽光下快樂的笑,而不是將自己鎖在穀底。放過莫莫吧,你說。
臨分手前,你不知從哪變出一支玫瑰,並把它鄭重的放在我的手心。我故意笑著問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你隻是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該回去了。其實我知道,你認為玫瑰火紅的顏色會讓人感到溫暖,你隻是希望我的心能夠溫暖些罷了。但我仍舊自欺欺人的認為,你對我並不是毫無感覺的。
這樣,很幸福。真的。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床,準備去安定醫院看媽媽,我想告訴媽媽,我認識了一個叫做士哲的男孩子,他很好。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
醫生麵帶難色的將我帶入病房,房中唯一的病人被繩子緊緊地縛在椅子上,安安靜靜的睡著了。她又瘦了,頭發淩亂的垂在眼前,雙唇也毫無血色,閉著的雙眼下分明有一道道淚痕。
我試著伸手去幫她把頭發別到耳後,沒想到她猛然驚醒,接著便開始不住的掙紮大叫。像個孩子一般號啕大哭。她說,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去找華野,去找莫莫。
我半跪在她麵前,緊緊摟著她說,媽媽別哭,莫莫在這兒,莫莫在這兒。漸漸的,她停止了哭叫,呆呆的望著我。慢慢的她又笑了。她說,莫莫乖,去找華野,去找你爸爸,
我沉默的點頭,整整一個上午,我都不住的告訴她,我會把華野帶回來,一定會,一定會。而她則像個被滿足的孩子一樣,滿臉微笑。
退出病房,我找到醫生。詢問她病情突然加重的原因。醫生告訴我,華野——那個她名義上的丈夫,我名義上的父親來找過她,追問他我外公那份遺囑的去向,那關乎著林氏企業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的歸屬問題的遺囑。
如果可以找到並毀掉,那華野這個林氏企業總裁的位置才能坐的安穩。我不用想也知道,那個瘋狂的男人會用怎樣的方式來逼問可憐的女人。
我並沒有責難醫生,我知道,這個公益性的醫院,大部分都靠著社會企業的捐款,而林氏又是其中最大的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