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爺爺就偷偷地站在我的身旁,一邊看我寫作業一邊抽著他那金黃色的煙鬥。顫微微的身子彎成了弧形,而我周圍環繞著縷縷清煙,久久不能散去。
那是2012年臘月,我上大學的第一個寒假;早早的準備好回家,我還記得給她帶了整套的學習資料。那時老媽一個人在家,老爸還在千裏外的深圳。而我們學校卻早早放學了。我考完最後一場試,帶著行李匆匆的趕往汽車站,叔父是跑家鄉到蘭州的長途汽車司機。給我訂了座位,我坐大巴一路飛奔,恨不得一下子飛回家,飛到她身邊。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獨特的交通工具,而蘭州是最牛非公交車司機莫屬。司機開車從來不會拉開50公分的距離。而我被擁擠的人群擠在車廂的角落,一點點的移動著。好吧!我承認回家的人真的很多,很多
早上九點多就坐上了車,給爺爺奶奶報了平安。老媽早做好了飯等我回來。那時天特別冷,我打電話時爺爺總是咳嗽不斷,我知道吸煙損壞了他的肺,所以老毛病又犯了。他總是忙個不停,早上起來喂羊吃草,中午吃過飯還要幹其他活,每天忙個不停,身子之所以成弧形,是因為幹了一輩子重活。我想我應該快點回家去。
汽車一路飛奔,路旁風景一直在後退,我望了望蘭州,心裏一陣不舍。
六七個小時過去了,終於看到了家鄉的風景;樹木沒了綠色,孤獨的站在風裏搖搖晃晃,枝頭上,幾隻鳥兒嘰嘰喳喳的掠過。熟悉的場景,半年了,太想念了。
回到家時已經六點多了,老媽不在家;我隻好偷偷跑到叔父家去了,叔父常年不在家,隻有爺爺奶奶正在吃飯,我剛推開門,熊熊就撲上來撒嬌,它是我養的一條獅子狗,聰明可愛,已經六歲了;爺爺早知道我回來了,我推開門,爺爺奶奶正在吃飯,順便給我也乘了一碗。
爺爺問:回來時冷不,看你穿著麼少,感冒了咋辦。
沒事的,你看我的外套這麼厚保證沒事。我笑著說
我心想,倒是你一天到晚的咳嗽不停,該咋辦?我一邊吃飯一邊打量爺爺,半年不見爺爺的頭發又白了許多,臉又黑又瘦,手還是抖的厲害,吃飯都喘粗氣。
奶奶說:再給你來一碗吧!路上沒吃,餓了吧!
我吃飽了,在學校就吃著麼多。我笑著說
奶奶給爺爺盛了一碗,爺爺一邊吃一邊問我很多的問題,我一一回答。我記得姑父給爺爺奶奶送來肉時,他們總是舍不得自己吃,留著我回來了,做肉包子一起吃,雖然我不說,但是心裏都明白。在幾個孫子孫女裏最疼的就是我了,他希望我能有出息。用爺爺的原話就是將來不要像你爸一樣到那都是個出苦力的,一輩子被人瞧不起。而我對那番話有深入骨髓的領悟。歲月無情,許多老人再風燭殘年,本應該安享晚年。但是還沒來得及坐下對家人說些話,就被匆匆帶走了,而那是我永遠的痛。
老媽串門回來了,準備給我收拾讓我吃飯時,我說,吃過了。老媽也不再多問,她知道我在爺爺家吃的。大半年沒見,老媽看看我說瘦了,我笑笑說沒,其實我一直都這樣,胖也胖不了,瘦也瘦不了。老媽開始向我傾訴姥爺的病情,那時母親準備和姨母一起去看望住在醫院的姥爺,沒有想到去關心感冒的爺爺。
這天,母親早早的去看姥爺去了,我在家呆著。奶奶進來說,你爺爺去看病去了,你接去吧,路挺遠的。我早上聽奶奶講,爺爺的病又加重了。我騎上電動車,一路飛奔,終於大老遠看見爺爺一個人孤獨的走在路上。雪下著,他一個慢慢的走,顫抖的身子在雪中艱難前進,眼睛裏一絲絕望。我眼眶濕濕的,老爸不在,叔父不在,都在外奔波,為了一大家子人。爺爺從不埋怨誰,都理解他們的難處,隻是姑姑經常來看他們二老。也許這對於爺爺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把車停在他身旁,扶爺爺上車,他一邊嘟囔,一邊囑咐我騎慢些。
我隻說了句,哦!
一路上,雪下的大,他說:“路滑小心騎。”又說,“穿著麼薄,這一陣子感冒厲害的很……”
後麵的話我還沒來得及聽完就到家了。那時的我太傻,都不知道多陪他說說話。天快黑了,老媽打電話來說回不來了,姥爺要轉醫院。我一個人睡;夜裏,狗叫得特別厲害,爺爺的咳嗽聲更加厲害了。我隻記得早晨時,牆外一陣陣的咳嗽聲還在繼續。
永遠的別離
中午,姑姑把爺爺送到鎮上的醫院,我隨跟上去了。因為舅舅給姥爺看病去了;他的店鋪沒人照看,我暫時照看著。舅舅的女兒在上小學,中午回家後正在吃飯,我才匆匆趕到醫院,看爺爺。那時,爺爺的病已經很嚴重了。他躺在病床上,斷斷續續的對我說話,我湊近他時,他麵色青紫,手上青筋暴起,輸液時他的手臂顯得格外的瘦弱。我喂他吃橘子,他隻吃了一半。姑姑給他買羊肉他都說不想吃。我看著他難受的樣子,也不知道該咋辦才好。
我給奶奶說,我去看舅舅的女兒,她上學回來,我就過來。可是這一別竟是永遠……
下午六點多舅舅女兒剛回來,我給她買了飯正吃,接到奶奶的電話,電話那頭說:快來醫院……快啊……我一路飛奔來到醫院爺爺的病房時,門半開著,姑姑哭泣著、奶奶叫罵著……爺爺躺在病床上,頭向上抬起,嘴半張,眼睛微微睜著,一動不動的躺著。仿佛正在熟睡一樣,安詳而又踏實的睡著。我從來沒有見爺爺這麼睡著過,也從來沒有見他如此的累,好像要把所有的覺一下子都睡完。他們是救死扶傷的好人,卻對一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一次又一次的電擊,我確信他們是壞人。爺爺仿佛在向我求救,隻是一次次的彈起後重重的落下,又彈起。叔父此刻開著那輛相依為命的出租車飛奔在高速路上。姑父在病房外打電話問叔父走到那了。爺爺的兄弟,三爺也來了,那時表姐也來了,我打電話通知老媽老媽正往回趕呢?她們是如此的傷心,我一個呆呆的站在門口看著,好像這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一樣,我想爺爺是睡著了,他太累了,累得連跟我告別的話都來不急說。
時間好像瞬間停止了,爺爺瘦弱的身子在病房裏顯得很不協調。我沒有哭鬧,也沒有大聲呼喊,隻是靜靜的站著,等爺爺睡醒了給我說話,我等著。直到姑父叫我聯係我爸時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我幻想過無數與爺爺分別的場景。這次,我沒幻想,爺爺始料未及的離開;老爸還在千裏之外的深圳,而此刻的他卻怎麼也趕不回來。在姑姑的哭喊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輸液的藥物性太烈,爺爺身體承受不了而離開了我們。
叔父回來了,他直奔病房,直叫:爸!爸!可是爺爺不理他,繼續睡著,睡著。叔父要求再次搶救。三爺說,別添亂了,都這樣了,處理後事吧!那一句徹底的擊敗了所有在場人的心,叔父將所有的住院手續都收起;告訴醫院,等後事處理完了再來討說法。
老媽來了,她大老遠看見我時,麵色鐵青,她見我不說話,手直抖,就告訴我不要害怕。畢竟我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而我不是怕,隻是心很痛。晚上十二點多回到家準備後事。蕊蕊叔父的長女,打電話問我爺爺怎麼了?我沒作答,隻是說早些回來吧。姐姐接到表姐的消息哭的比我還傷心,但是那時她正在福建泉州。表姐打電話給姐,還對此一翻訓斥。我想,這一切是不是假得,我像是在參加別人家的葬禮一樣的忙到深夜;午夜十二點後大家才休息,而我徹夜未眠。隱約中,總能聽到牆外的一陣陣咳嗽,由遠及近的傳來,仿佛在荒野的爺爺放羊歸來了一般。他準備敲響家裏的大門,我等他蒼老的聲音嘶啞起來就去開門,可是他遲遲沒有敲門,直到第二天早晨被老媽的一陣切菜聲吵醒。
爺爺的葬禮
第二天一大早,由於老爸還在回來的路上,我不得不帶老爸扛起一半的責任。我身為長孫,又是爺爺生前最疼愛的人,我必須做好。
我和叔父披麻帶孝的從村口挨家跪拜,以示葬禮來臨的悲痛。他們都出來饞扶,我三次跪拜,再次示意爺爺的喪禮需要他們幫忙。而後第一天準備喪禮的一切東西,通知所有的人。那時沒有通知的是我的大姑奶,和二姑奶。她們是爺爺的親姐姐和妹妹,年齡大,經不起這樣的打擊,而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按照農村的儀式,葬禮連準備到下葬至少得四天,而此刻的老爸正在從千裏之外的深圳往家趕。老媽從早上5:00開始忙,一直到晚上深夜,同樣是做為家裏的核心人物,我忙前忙後,那裏需要我我就那裏上。直到那座用來吃飯的簡易帳篷搭起來時,一陣陣辛酸湧上心頭,我終於落淚了。
喇叭聲響徹周圍的村莊,在寒風裏嘶啞的傳開。爺爺帶我參加過很多葬禮,那時他站在遠處顫微微的向別人介紹他引以為傲的大孫子。可是那一刻我就站在家門前,白色的挽聯,大而圓的花圈,熊熊燃燒的火焰。鼓手們吹響了他們的喇叭,大號聲沉重哀悼,那時正值臘月寒冬。我們又再次邀請村裏每家的人來吃飯,然後幫忙。母親常年在家,村裏的大小宴席、葬禮,她都幫過忙。爺爺、老爸也是經常去幫忙。所以我們家的請來的人最多了,雖然葬禮的大部分是在叔父家的。傍晚,叔母怒氣衝衝的進來,對母親說:人來了怎麼全在你們家。快些,那邊人不手不夠了……
話還沒說完,就叫了叫走了鄰居的幾個大嬸。老媽沒有大聲吵,隻是說你不是去請了嗎?反問到。我知道叔母常年在外,每年在家時間不超過一周,叔父也是,當然請不到人了。情是情換的,你常年不回來,別人家有事你去過幾回,現在用上人著急了。老媽在屋裏呢喃;
我跟著我的一大幫子爺爺、叔父們“請墳”,也就是家裏有喪事,挨個祭拜告知祖輩。聽他們閑談中說起我們是從老遠的地方躲避戰亂而來,而那時的細節我記不清了。做為一個農村的老人,爺爺一輩子守家守土,正兒八經的農村老人。他一輩子為三個家庭操勞,一年中隻有過年時才能閑下來。所以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幾年前爺爺查出肺部因吸煙而部分輕度糜爛後,就戒掉了他喜愛的“旱煙”,我也再沒看見過他那金燦燦的煙鬥。他的病有多嚴重,隻有奶奶、姑姑很少個人知道。就連叔父、老爸都不知道。我也是偶然間才翻到了爺爺的藥單和體檢單才知道的,那時他的咳嗽已經很嚴重了。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老爸和叔父,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要養活。他隻能靠自己放羊賣了換點錢去買藥支撐自已瘦弱的身體繼續工作。姑姑也是,他沒法責怪她的任何一個弟弟,畢竟他們都不富裕,沒有多餘的錢來為爺爺看病。因為這樣,每次爺爺叫我替他放會羊,替他打點水,我都偷偷的幫忙,不然老媽有該嘮叨了。他總是這樣,把最苦的東西留給自己,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家裏的每個人,維持著大家庭平衡。
我後來才聽老媽說到,難怪我們一請人就到,即使老爸還沒有回來。第一天快完了,我們通知到了我們家的所有的親戚,葬禮的一切也準備就緒了。深夜,姑姑和老媽睡在家裏的炕上說話,還有表姐。他們徹夜長談,仿佛所有的話都不及說,積攢到了這會。
姑姑說爺爺進醫院時才換上了平時舍不得穿的新棉衣,新棉鞋;連一碗羊肉都沒來得及吃,隻吃了一個橘子……我淚如雨下。聽姑姑的意思有點抱怨奶奶,平日奶奶總是嫌爺爺幹活多,全身是土,所以不讓穿。可現在呢?隻好燒掉了,但願爺爺能穿上。在我心裏,姑姑比叔父、老爸都強多了,她常常來看爺爺奶奶,每次都給爺爺帶點肉。因為爺爺喜歡吃,我也跟著沾了不少光。她比爺爺的兩個兒子都孝順,這一點我深知。
她們聊到深夜,我終於累得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喇叭聲再次宣告葬禮的正式開始。而這對於我來說不僅僅是失去疼愛的人,而是失去鞭策和目標。我站在大廳門口,裏麵是爺爺的棺材,門口一張桌子上擺滿了祭品,爺爺的照片還是從工作照片上放大的;竟然連和奶奶的合照都沒有來得及拍。此刻我望著爺爺的照片,他隻是看著我笑,卻不肯說一句話,裏麵跪滿了爺爺的外甥女和侄女。她們抽涕著,我點燃紙和香接給前來吊唁的每個人。
有人問我,你爸走到那了?我說走到了湖北了;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大卡車上裝滿了大鋁塊,翻車後堵住了公路,所以大巴車被堵在路上。我想老天太過於殘忍,還是老爸太傻了,去那麼遠的地方。
晚上,老媽和一幫叔母們為吹鼓手們做好了細麵,老媽嫁給老爸這麼些年,勤儉持家,有這一手做飯的好手藝。在老媽這一輩裏,沒有第二個了。我最喜歡吃老媽做的“辣魂麵”了,我們過年時吃的一種麵,以麵條薄而細軟,湯辣而味美著名。深夜,我們要給爺爺“進飯”,相傳人去世後的幾天,隻有親人親自獻上的飯食,死者才肯食用,所以進飯由此得名。在這期間吹鼓手得不停吹打,唱進飯人點得歌曲。所以又得犒勞吹鼓手。老媽做的一手好麵,麵條都是親自一刀一刀切出來的。麵條細而柔軟,粗細均勻;湯味美而鮮。大家都誇老媽手藝好,我不得不說,這一點上我很幸福。
午夜十二點,“進飯”開始了,由於老爸還在路上,叔父第一個,我和凱凱第二。武凱我的親堂弟。叔父的小兒子,那時他才四歲。盡管他是叔父唯一的兒子,在家裏也很受寵愛。但是爺爺生前還是很疼愛我,沒有因此而改變,這一點我深知。喇叭聲再午夜十二點響起,我還是一個人坐在一旁看他們來去的忙。叔父點了首《父親》;而到我時我點了首《家和萬事興》。武凱還是個小孩子,對於他而言他要多少年後才能明白爺爺對他的愛,而那時,他跪在我旁邊笑著。我隻是止不住的流淚,想起爺爺生前常教導我說家和萬事興。而我記得,卻始終做不好。到蕊蕊和小瑞時,她們兩個是我的親堂妹。我替姐點了歌,她們兩個代替姐姐進了飯。終於到了老媽和叔母,她們跪著,頭上還頂著塊磚頭。我此刻隻盼望時間能慢些,眼看時間就快過了,飯也快進完了,老爸還沒回來。兩點多,老爸到了汽車站。我跟隨我的文輝叔父去接老爸,我一身孝衣,到了路口,我們找到了那輛從東莞開來的大巴。老爸瘦弱的身體出現了,他一看見我的衣服就抽涕著。一上車就哭的不行了,每個兒子的哭聲都是如此的讓人心裏難過。此刻他在兒子的身邊哀悼他的父親。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遲了,整整三天,大家盼了三天。路上叔父對父親一頓訓斥,說什麼走得太遠了,家裏有老人不知道過年早回來,給家裏打打電話……我不管叔父說什麼,隻是我明白我們這樣的家庭和他們比不了。我們走南闖北的掙錢,他們開開車就能掙錢,還在家門口。所以比不了,也不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