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數已生”,國師說。
她趴在潮濕陰冷的地上,那身極為昂貴華美的服飾成為了她最沉重的累贅,長長的裙擺匍匐在地麵上,隨著她在無盡的黑暗中艱難爬行。
她的赤金雀釵已歪向一邊,發間的明珠滾落在地,滾向看不見的地方,散發出微弱的光,給漆黑的夜暈上了層層淺淡的紗,“這也算是有光吧”,她喃喃道。
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鋪著細碎的石子,磨破了厚重的華服,看不見的血跡逶迤一路,無聲地流瀉著疼痛、茫然。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離開這裏,隻是低著頭,認真爬著,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靜到發顫的世界裏,長路漫漫。
這裏沒有時間概念,隻有女子的呼吸聲,從微不可聞的鼻翼翕合到喉嚨裏粗聲的喘息,再到從胸腔裏發出沉重的呼哧呼哧的聲音,像還剩一口氣的野獸,苟延殘喘。
這桎梏,終是要解脫了嗎?疲憊不堪的身軀被拖盡最後一絲力氣,她靜靜地趴在地上,許久,平和的呼吸聲和著心髒跳動的聲音,在死寂的長路上格外突兀。
良久,她奮力用肘撐著地,翻轉身子,一陣急促的喘氣。她仰麵躺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像躺在大的不像話的青石墓棺裏,安靜的望著什麼也望不到的天空,呼吸漸漸平緩。
她嘴角微微上挑,想到這死法真醜,徑自撇了撇嘴,又髒又破的壽衣,這廉價極了的葬禮,連棺材都省了,和著血和泥的汙垢覆蓋全身,如今連乞丐都不如,回想昨日,華服裘衣,珠冠玉飾,竟似前生。
我是梁國公主,宮禾穗,父王的最小的女兒,十四歲那年,是變故橫生的一年,亦是我不幸命運的開始。
那一年,那一夜,皓月當空,卻一點點的被紅色暈染,血色淩厲,星辰無光,萬物靜籟,絲毫無風。
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血月生。
我的姑姑安陽公主那時也在宮中待產,於次一個時辰,誕下了葉梓月。天降異象,引起了民眾恐慌,父王請今緣大師為我們算了一卦,大師隻留下一句讓我二人交換生辰八字,方可順利活到十四歲,其餘的不肯再多說了。
於是父王昭告天下,封梓月為義女,賜號明玉,分封南郡,天降異象是因為梁國女戰神的降臨,並大赦天下,以共慶。
安陽姑姑嫁給了當朝大將軍葉臨,在生明玉時傷了身子,隻育有一女,但夫妻和睦,又鮮有戰事,明玉過得十分順遂。姑姑和姑父讓明玉從小練武,將她當男兒養大,明玉也不喜閨中女兒做派,隻和我玩得來。
我和梓月自幼同養在宮中,如雙生姐妹一起長大,性子卻南轅北轍。她主武,我主文,她喜兵書陣法,我看詩詞風月,一個愛動,一個偏靜,相輔相成,圓滿的如同太極兩儀。
晉朝滅亡後,是十年混戰,梁國開國皇帝曾是晉朝分封到江蘇的末代諸侯,江蘇土地肥沃,物產豐饒,是一塊寶地,在群雄逐鹿之時,亦擴張了自己的領土,雖然是六國中占地麵積最小的一個國家,共有十三個郡,占據了沿海一帶,自北向南,較為狹長,但是梁國的軍事力量不容忽視。
今年,我十三歲。梁國建國已有四十多年了,和平的日子撫平了百姓們戰火流離的創傷,現在的梁國百姓生活和樂,全然看不出四十年前的硝煙流亡。
長街上,燈火通明,映如白日,嬌俏的姑娘們三五結伴,在街上嬉笑玩耍。
“阿穗!”哥哥寵溺的說道,“今天可是上元節,街上人太多,你慢著點跑!”我輕快地提著裙擺來回穿梭,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真享受一個人的時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多有意思啊!我興衝衝的走上了望月橋,貨郎叫賣的聲音紛雜而吵嚷,還是望月橋稍稍安靜些。
憑欄遠望,月亮清亮而碩大,將半幕夜空襯的明晃晃的,交織的烏篷船上隱約可見人影,悠揚的琵琶聲、笛聲各成曲譜在這樣熱鬧的夜裏竟不顯得突兀。我望著月亮出神,心思飄到了九霄天外。
“可算是找著你了!你這丫頭,就不能讓哥哥省心嗎?”我回過神,看見望月橋下豐神俊朗的哥哥浸在柔軟的月光裏,美好的如同天君下凡一般,頓時看癡了,“哎呦!”,額頭被哥哥手裏的折扇輕輕點了下,我誇張的直哼哼,惹得哥哥哭笑不得,“該回宮了,我的色眯眯的小丫頭”,“耽於美色可不能賴我,明明是宮二少爺太過俊逸。”我作勢攤了攤手,唉聲歎了口氣,“行了,小滑頭,該回宮了,否則父王和母後會擔心的”,我笑眯眯的點點頭,攥著哥哥的衣角,招呼著提了一堆新鮮玩意兒的小廝打扮的侍衛們,一路哼著不成型的小調。
梁國有許多節日是普天同慶的,上元節過完後,便到了花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