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柏很有耐心地站在一邊欣賞著,馬誌偉寫的是《宿王昌齡隱居》:清溪深不測,隱處惟孤雲。梭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茅亭宿花影,藥院滋苔紋。餘亦謝時去,西山鸞鶴群。看馬誌偉寫完這首詩,他笑著說。“想不到馬副縣長身在官場,居然還有這麼高潔的情操。真是沒看出來,我們茂竹還有你這樣的隱世高人。”
馬誌偉把毛筆擱放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顧書記見笑了!我一個快要退休的老頭子哪來的什麼情操?無非是自娛自樂。”
說完又招呼顧元柏。“書記請坐!請坐!”回頭吩咐老伴把茶水送進書房。
這顧元記來得有些蹊蹺,一定有什麼事才會來找自已,去客廳反而不好說,不如就在雅靜的書房方便談話。
等茶水送進來後,他把房門關起來。“顧書記晚上專程來訪,不會隻是來欣賞我的書法吧?有什麼指示就明說吧!”
顧元柏是聰明人,故意從這首詩說起。“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就是那麼勢利的人?沒事就不能看看您練書法?”
“不是那個意思。”馬誌偉心裏已經猜到些什麼,這個一手遮天的書記,怎麼突想起來拜訪他這即將退休的人?
“我在外麵散步,散著散著就想起您來了,所以就走過來看看您老,順便跟您聊聊,畢竟我們都是從事過教育的人,在這方麵我們一定會有許多共鳴。”
聽顧元柏這樣一說,馬誌偉的語氣也隨和起來。“我這輩子是碌碌無為,跟你是沒法比的。你看看,你從學校一路走來,成為我們茂竹家喻戶曉的好書記,而我呢,混了一輩子,再過一年就要退了。”
“馬老啊,您這樣說就生分了。看看咱們茂竹,教育工作做得這麼好,還不都是您的功勞?”
“不敢當!不敢當!一切都是顧書記領導有方!”
“馬老啊,看你歸隱山林的意思都有了,是不是打算退休後回到老家去生活?”
“都給你看出來了,我也沒啥好瞞的。書記你是知道的,我有一個患小兒麻痹的孫子,從小就住在鄉下外婆家。既然是我們馬家的後代,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上班的時候不管還說得過去,這要是退了怎麼也得盡盡力。”
“那是、那是。”顧元柏深表同情。“馬老這輩子兩袖清風,我們現在的幹部要都是像您這麼清正廉明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您老還是得為自已的孩子想想,難道您要讓兒子媳婦在礦山工作一輩子?”
“唉!”馬誌偉歎息一聲。“不然,還能怎麼辦?”
“想不想將他們調到身邊來?”顧元柏知道馬誌偉這個人臉皮薄,書生味特重。從來不願開口求人。
“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們自已拆騰吧!我老了,管不了那麼多,最多隻能是退休後幫他們照顧照顧生病的孩子。”
馬誌偉的老伴尖著耳朵在門外聽,聽到這裏,她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流著眼淚控訴道。“顧書記,不要聽老馬胡說,我們想、我們想,你看看老馬工作一輩子有什麼用?自已的孩子都沒關照下,他不心疼孩子,我還心疼呢?”
“去去去,你在這裏胡說些什麼?”馬誌偉要將老伴趕出門去。
“我就不出去!”她今天是要跟老馬鬥法了,在家做了一輩子賢內助,現在終於忍不住要爆發了。“你不要推我,我今天就是要當著顧書記倒倒苦水。這些年,因為你是文化人,我這個不識字的女人什麼都聽你的。兒子和媳婦在媒礦工作了那麼多年,每次讓你想想辦法,你總是推三阻四,他們日子那麼艱難,現在工資都好幾個月沒發了,你總說想辦法,都快退休了,這辦法還沒想出來。”
“嫂子,別激動!”顧元柏安慰道。“有話慢慢說!馬老的脾氣就是這樣,打死都不願開口求人!”
“裝清高有什麼用?說起來還是個副縣長,我看還不如人家一個副鄉長。”
“出去!出去!”馬誌偉咳嗽一聲,眼神狠狠地盯著老伴。
“出去就出去。”她在這個家是沒什麼地位的。剛才是一時衝動,真正過後還是得聽馬誌偉的。
馬誌偉在單位上沒什麼本事,可在家裏,他還是一家之主。要鎮住家裏的女人還不是問題。隻有老伴和書法是他這輩子能夠駕駛的。
馬誌偉原先也是個教書匠,是因為他寫得一手好字,所有才會被重用。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這個人非常靠譜,不管是誰當他的領導,從不找領導的麻煩。在同事麵前,他也是個老好人。
這年頭,老好人也不容易當。成天為別人活著,這麼年複一年下來,他這個老好人就幹脆睜隻眼閉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