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這事兒,在小城鎮和鄉下的激烈程度,絕不亞於一場戰爭。從小在大都市長大的人,單憑敘述和描繪,恐怕不能體會到這種激烈。之前網上有過一段視頻,記者采訪一個老頭,問他是否讚同法律規定孩子過年必須回家看父母,老頭怒道:“現在的法律真是扯淡,孩子過年不回家看我犯什麼法?三十歲不結婚才犯法!該判刑!”當時大家都當個笑話看,直到春節下鄉走親戚,我才發現還真低估了老一代眼中“大齡不結婚”問題的嚴重性。
我去鄉下一個堂哥家,他正被他爸,也就是我二大爺教訓:“今年必須得給我結婚。不管你跟誰結婚,必須得給我結婚。”二大爺說話像機關槍,“突突突”的,我幾乎沒聽出“給我”和“跟我”的區別——“不管你跟誰結婚,必須得跟我結婚”。我在一旁偷偷笑,二大爺大概不知道世上還有“出櫃”這麼回事,不然恐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在小城鎮的諸多父母中,朱一發的父母算是為數不多的例外。別的父母都是胳膊肘往外拐,朱一發父母卻胳膊肘往裏拐,他媽說:“我就後悔當年生你生得太早了,年輕時候的好事兒都被你小兔崽子給耽誤了,我不著急抱孫子,你該玩玩,仔細慢慢兒挑,可有一點兒,千萬別對不起人家,可別姑娘還沒挑好就把孫子給我抱回來了。我可不饒你。外邊的事兒,你自己處理,親戚這邊有阻力,不要緊,阻力來多少,我消化多少。”說著拍拍自己的肚子,好像消滅阻力對她來說就像消滅雞翅一樣簡單。
每年春節,都有親戚朋友街坊鄰居跑到朱一發家裏,給朱一發說親。說親是小城鎮中年婦女的最大樂趣之一。朱一發的評價毫不客氣:“她們自己更年期了,相夫教子規規矩矩生活了一輩子,既沒有出過啥軌,也沒有豔過啥遇,第二春隻好嫁接在別人的姻緣上才能完成,就像借屍還魂吧。這和都市宅男看小黃文沒有什麼區別,講究的就是一個意淫。”
“熊孩子,怎麼能這麼說你五嬸呢!”朱一發的媽媽瞪他。瞪完自己也笑了,“理兒是這麼個理兒,話可不能這麼說,太直白了。你小子呀,還是太年輕,說話沒一點兒分寸,要叫你五嬸聽了還不知氣成啥樣。”
去年五嬸要把外甥女苗苗介紹給朱一發,朱一發媽誑她,說朱一發有對象了。五嬸要看照片,朱一發就隨便找了張同事照片給她看。“太瘦啦,像這樣的,生了小孩都沒奶。”五嬸鑒定完畢,臨走時再三囑咐朱一發明年一定得帶姑娘回來。
今年,五嬸又來了。朱一發媽讓朱一發出門躲躲,騙五嬸說朱一發帶著姑娘出去逛街了。
凍天凍地的,朱一發縮著個脖子,在大街上瞎逛。他鑽進書店避風,女營業員卻說要買趕緊買,不買別看。朱一發隻好跑進茶館,恰碰見同學蘇敏,就跟她聊了自己的悲催遭遇。
等到母親大人傳來“五嬸已撤,速歸吃食”的消息,朱一發總算鬆了口氣。誰料路上卻被五嬸逮個正著。情急之下,朱一發給蘇敏打電話。蘇敏聽懂了意思,她還算給朱一發麵子,到場演了出雙簧。五嬸握著蘇敏的手端詳了半天:“嗯,比照片上胖點了。”蘇敏偷偷用高跟鞋尖兒踢朱一發。
春節後,朱一發去五嬸家拜年,五嬸驚訝:“對象咋沒來?”
“走了,人家來了兩天,說咱這兒沒暖氣,太冷了,回家過年去了。”
五嬸直拍大腿,“我早先咋說的?外地人到底是不靠譜!回來我把苗苗叫過來,你倆敘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