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好泥人之後,再將那張寫著我生辰八字的符紙用火燒了,紙灰融在水裏,灌入我的嘴巴,最後在我的後腦勺輕輕一拍,我就能發出聲音了。
我爹按照陳秀才的囑咐,一一照做,把那泥人葬在我家後院,以便能夠日日守護。
待那碗符水灌入我的口中,我爹抬手在我的後腦勺輕輕一拍,一聲清脆的啼哭聲衝上九天雲霄,我終於發聲了!
我爹抱著我喜極而泣,提上一籃子雞蛋,再次登門拜謝陳秀才,同時讓陳秀才幫我取個名字。
陳秀才在青石板上磨著長長的指甲,頭也不抬,淡淡道:“就叫蕭九吧!”
我爹跪謝離開,看著我爹離去的背影,陳秀才的聲音隨風幽幽傳來:“記住,十八年後,讓蕭九帶上棺材來找我……”
這十八年來,我都和正常人無異,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身體長得還有些壯實。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我左手掌心裏的那條生命線,竟然是黑色的。
我知道陳秀才是我的救命恩人,逢年過節,我都會提上兩瓶酒,放在山神廟門口。
我很少見到陳秀才,即使是在一個村裏,有時候一年半載才能看見他的身影,但是隻要看見山神廟門口擺放的空酒瓶,我就知道,陳秀才還活著。
十八年過去,陳秀才已經一百多歲了,依然活得很健朗。
高考落榜,我回到水窪村,默默過完自己十八歲的生日。
爹跟我說過,他跟陳秀才有個約定,讓我十八歲以後去找陳秀才,做他的徒弟。
但是,我沒有去。
生日的第二天,我背著爹娘,揣著僅有的兩三百塊錢,悄悄離開了水窪村。
我熱愛這片神秘的湘西大地,可是這片土地太窮了,我不能在這裏耗上一輩子,我要出去打工,我要出去掙錢,家裏的老房子都在漏雨了,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掙錢回來給爹娘重新修幢房子。
水窪村在大山裏麵,因地理環境形似水窪而得名,我要先趕去鎮上,然後乘麵的去縣城,縣城還得轉車去市裏,市裏才能趕上火車。
我已經鐵了心外出打工,我一身力氣,就算去工地上搬磚,也比留在水窪村混吃等死的強。
二十裏的山路,以前走起來並不費勁,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提不上勁,走不了幾裏就要停下來歇會兒,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並且我驚訝地發現,左手掌心的那條黑色生命線,正在迅速縮短。
我心中一凜,想起我爹的叮囑,十八歲那年,如果不帶上泥人去找陳秀才,我就會死!
我真的會死嗎?
不!我活得好端端的,我不會死的!
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強撐精神,當我趕到鎮上的時候,我已經感覺虛弱無力,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直挺挺就倒在了鎮口。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破爛的廟宇裏麵,光線昏暗,四周點著幾盞油燈,顯得詭秘森森。
爹和娘各站一邊,握著我的手掌,驚喜地叫喊:“醒了!九兒醒了!”
然後,一張如同樹皮般枯槁的麵容映入我的眼簾,我認出來了,這個鶴發雞皮的老頭,正是陳秀才,我現在應該是躺在村東的山神廟裏麵。
爹的口吻帶著一絲嗬斥:“九兒,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十八歲過後要來山神廟,你為什麼要跑?你會死的,你知道嗎?”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聲音虛弱:“我想出去打工,給家裏修幢新房!”
娘撫摸著我的臉頰,低聲抽泣著:“傻孩子,隻要你能平安,我和你爹就算住山洞都沒有關係!”
“十八年前,我用泥人給你續魂,十八年後,泥人已經失效,你看看左手心裏的生命線,是不是快要消失了?”陳秀才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那口小棺材,令人驚詫的是,棺材裏的泥人竟然變成一灘黑水,嘩啦啦流了出來。
我顫巍巍地舉起左手,但見掌心裏的那條黑色生命線,已經若有若無,仿佛快要消失了。
爹和娘撲通就跟陳秀才跪下了,抓著陳秀才的長馬褂,懇求陳秀才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我。
陳秀才閉上眼睛,思忖半晌,從牙縫裏吐出兩個字:“活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