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1 / 2)

直至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夢,我還會時時想起那個夢。因為自從那個夢之後,我便開始遊走於兩個世界之間,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夢中的情境很鮮活。就像暴露在聚光燈下的一個特寫鏡頭。我可以看清楚每一個細節,他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個細微的眼神的變化。

在夢中,爺爺穿著日常的黑色棉襖,棉褲,滿臉慈祥地站立在我的麵前,用他特有的充滿疼愛的眼光看著我。

爺爺很疼我。那種疼愛中更包含著一種複雜的成份,不光是爺爺對孫女的天性的疼愛,更有一種淡淡的父愛的成份夾雜其中。其實,我跟爺爺相處的時間遠比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多得多。對父親,我感到陌生、害怕,我們之間隔著一條河,就算他對我微笑,我也覺得那微笑是屬於妹妹的,不是給我的。

但爺爺就完全不同。我可以對他隨便撒嬌,我可以爬上他寬大的膝蓋上,或者在坐厭煩了之後再從上麵蹦下去,他的身體是我的一個私人的玩具。爺爺不會生氣,他隻會用疼愛的目光看著我。

最討厭冬天的我總習慣在放學回家之後,一把扔掉書包,把一雙凍得冰涼的小手放進爺爺闊大、粗糙卻又溫暖無比的手中,讓他握著,給我取暖。有時,我會更過份,直接將凍得麻木的手從他的領口伸到他的脖頸之上。那是一種很溫暖,很幹燥,很安心,很幸福的感覺。爺爺這時隻是樂嗬嗬地看著我,努力忍住我冰冷的小爪子,連脖子都不縮一下。

幼時的我不知為何,性格有些孤僻,寧願躲在家中,翻看那些古舊的線裝書,通過書本去認識世界,也不願與人交往。雖然我被父親稱為不通人情世故,但我卻沉浸在書中自得其樂。

爺爺不會逼我出去和那些同齡的孩子去玩,他讓我做我喜歡的事。當我一個人埋頭看書時,爺爺會悄悄趕走在一旁嘻嘻哈哈、嘰嘰呱呱叫嚷的妹妹,讓我能安心讀書,或者默默遞給我一杯他泡的茉莉花茶,一句話也不多說就趕忙離開,生怕打擾了我。

爺爺不識字。但爺爺尊重文字。爺爺更疼愛尊重文字的我。

這個普通的農村老人,依舊沿襲著他簡樸的生活方式,拒絕奢華,拒絕穿買來的衣服,拒絕子女為他花錢。

他的衣服都是奶奶手工製成的,中山裝式樣,隻不過是改良版的。冬天穿的棉襖,就用家常織的黑布做麵子。奶奶在麵子和襯裏之間絮上了厚厚的棉花。衣服通常做得有些寬大,可爺爺喜歡這樣。在三九天凍得伸不出手的時候,他可以有餘地在棉襖裏麵再加上一件夾襖。

為了保暖,他會用一條藍色的紗布製成的足有兩米長的腰帶裹在腰間。連那腰帶也是奶奶用傳統方法染製成的,是一種墨藍的顏色,有點像少數民族做蠟染時常用的顏色,雖然洗過幾次後就會有點褪色,但是一種古香古色,很耐看的顏色。

棉褲的褲腿也很寬大。這種大襠褲是上個世紀初特有的產物,褲襠低垂到了膝蓋附近,看起來很臃腫。褲腿漸近褲角處卻漸漸收緊,爺爺習慣用奶奶縫製好的布條帶子將褲角緊緊地紮起來的,這褲子便有了一點燈籠褲的感覺,也相當保暖。雖然已是二十一世紀,但他執著地將這種穿衣習慣保留了下來。也許,我想,他想保留的是曾經擁有的青春,和屬於他的那個年代的記憶吧。

冬日裏,他頭上總戴著一頂瓜皮小帽。頭發剃得光光的,很幹淨利落。每逢年節,他會很開心地到剃頭鋪子,找到僅存的幾位剃頭師傅,順帶刮個臉,享受一段愜意的時光。

那晚夢中,他就是這樣的一副裝束站在我麵前,像往常一樣,滿臉慈祥的看著我,微笑。

我卻感覺到了異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