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徐宏對陸良說:“開到蘇副市長家門口等他。”
車子在蘇達鈞家門口停下,徐宏讓陸良把車子保持發動狀態,然後靜靜地傾聽著什麼。過了一會兒,院子裏傳來腳步聲,他趕快下車,走到大門口,蘇達鈞正好推門進來,徐宏接過他手中的包,等他鎖好門後,走在他前麵,來到車前,替他打開陸良背後的車門,小心地招呼他上車,關上門後,快步走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坐進來。
徐宏出去迎接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下去得早了,不知會在門口站多長時間,此間有可能會被別的人看到,有些風聲就會傳出去。而等領導出門了還沒有下車,就有可能被認為是怠慢。都說領導身邊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誰又能體會得到伺侯領導的辛苦呢,處處用心,其實是挺累人的差事。
蘇達鈞魁梧的身軀坐上車後,陸良覺得背後像有股莫名的壓力透過椅子背傳遞過來,他小心地把車子倒車、調頭,然後朝市政府門外開去。
徐宏扭過頭去,對蘇達鈞說:“蘇市長,這個是我們支隊的陸良,前兩天就是他帶著我去的龍頭村,因為他在當地工作過一段時間,情況熟,所以讓他開車,有些事情好處理。”
蘇達鈞點點頭,說:“小陸我見過了,上次那個案子就是他主辦的嘛,不錯。”
說完,問:“那邊的工人聯係過了麼?”
徐宏說:“小陸已經聯係好了,我們爭取十點前把嫂子安葬完畢。”
蘇達鈞掏出電話,打了個電話:“你那邊的東西準備得怎麼樣了?”
那邊是個年輕的聲音:“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墓碑和一些用品都已裝上車,阿姨的骨灰我自己抱著,您放心吧,我們已經出發。”
蘇達鈞便不再說話。
陸良平時在刑偵支隊已經是骨幹級的人物,為墓地的事也是到處奔波,但在蘇副市長的眼裏,用一句“我見過”就輕描淡寫地帶過了,一路上,他便成了空氣,除了開車,似乎沒有別的存在意義。
一開始,蘇達鈞靠在坐椅上閉目養神,半路上,隨著天色漸漸變亮,他睜開了眼睛,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
突然,他睜開眼睛,說:“徐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非要找個滿意的地方把小於葬掉?”
徐宏說:“我知道,你是覺得自己以前欠她太多了。”
車子裏的空氣有些沉悶。
蘇達鈞點點頭,慢慢地說:“以前啊,我工作太賣力了,我現在這個副市長的位置是怎麼得來的,別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那不是靠走歪門邪道搞來的,那是實實在在幹出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二百八十天出差在外,其餘的就是在單位工作。小於懷站孩子的時候,我一直在外邊,一次抗洪,要進產房了,小於直接把電話打到前指,哭著說:達鈞,我害怕啊。我罵她,你怕個球,女人生孩子有什麼好怕的。她上產床的時候,那個混蛋醫生,也不知怎麼做的B超,非讓她自然生產,孩子有八斤半啊。結果生的時候,孩子的頭卡住了,小於的命差點沒丟在產房裏,孩子由於窒息,生出來就在保溫箱裏住了半個月。等我回來,她娘倆都已經回到家裏,我打開門,看到她抱著孩子,欲哭無淚的樣子,我抱著她淚如雨下。我不知道當初自己的心怎麼這麼狠,如果時光可以倒回,一切重來一遍的話,也許我會重新選擇,不做什麼副市長,我寧願做一個普通的男人,好好照顧自己的家庭。”
徐宏說:“你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我最清楚,所以,我敬重您,佩服您。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不要過於自責,保重好身體,過好現在的生活才最重要。”
蘇達鈞似乎陷入對於過往的記憶,一時很難自拔,接著說:“後來還是沒能照顧好她們,孩子從小到大,我沒有參加過一次家長會,沒有陪她們過過一次生日,在小於生病的時候,在她生命的最後時間裏,我都沒有全程陪伴過她,都是孩子一個人陪著她。所以孩子恨我,到現在都不理我,我不怨她,我覺得她越是這樣對我,越能減少我心裏對她們的愧欠。”
徐宏陪著他沉默,車子裏的氣氛更加壓抑。
蘇達鈞又說:“都說厚葬不如厚養,這句話是針對父母,對我來說,也適用於夫妻。但沒辦法,我隻能找個她生前喜歡的地方,以前不能好好陪她,等百年後,安安靜靜地,別受外界打擾,再陪她吧。”
陸良從反光鏡裏看到蘇達鈞眼角裏有淚光閃現,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威嚴的副市長,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徐宏說:“別難過了,孩子會慢慢長大,總有一天,她會理解你的。”
蘇達鈞搖搖頭,望著窗外,再次陷入沉思,一路上再沒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