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並默默地囤積著一股引而不發的勢。
蒼穹上翻滾著的黑雲,如有蛟龍隱於其中騰挪旋躍,激起了一層一層的墨黑浪潮,卷曲著,碰撞著,碎裂著,又似製墨人用光滑沉重的墨搗在半成熟的墨漿中攪拌,混雜著炭木碎屑在其中沉浮,於深邃之餘又蓄著幾分沉重陰冷。
恍惚間有雷鳴轟響聲自翻滾的雲層中透出,帶著可以穿刺厚重的黑雲而出的閃爍的雷芒,為這一片穹頂鍍上了一層充斥著暴戾氣息的絢麗紋路。
黑雲自東方海外而來,初時覆壓蒼穹,如一方大印蓋下,綿延不知多少萬裏,沿途順著潮風已不知肆虐過了多少境域,聞者皆尋屋暫避,更有甚者縮於床褥之中,戰栗不已,不知是因那雷鳴,還是那可讓人皮骨發寒的若有若無的天威。
一襲白衫的俊朗青年,正端坐於山巔的草廬之前,手撫琴,品香茗,低垂著眼瞼,似乎並未察覺到那雷雲的狂暴。
他的手指很修長,但是很有力,輕撫琴弦,卻是遲遲未曾撥動。
“我原以為,自己分得清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虛幻。”青年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最終看來,我也隻是苦渡於紅塵漂泊中的一介塵埃罷了。”
青年輕歎一聲,眼中的惆悵之色愈發濃鬱,隱隱有著眷戀和回憶之情,良久,他摸了摸自己胸口掛著的一塊晶瑩碧透的小石塊,莞爾之色毫不掩飾。
“就算是明悟了前因和後果,又能如何?從一開始便被算計,直到最後也未曾跳脫,我真的能夠——改變嗎?”青年歎了口氣,站起了身來。
天空中的雷雲中,恍惚間有著宏大威嚴的聲音傳下,宛若神明低語:
“你們沒有希望,所能做的隻是瑟瑟發抖,等待我們賜予你們的死亡。”
青年笑了笑,眉宇間的嘲諷之色卻是不曾掩蓋絲毫:“算了吧,這些老套的話,每一次都要說一遍,不嫌煩麼?”
嗤笑一聲,這麵容俊俏到人甚至會讓人誤會他的性別的青年,伸出手,遙指那雷雨之巔,朗聲笑道:“藏頭露尾的鼠輩,有膽子,就滾下來!”
“滾下來!”
“滾下來!”
這青年的一聲嗬斥,蕩漾起層層漣漪,就好像人間的王者,在向天穹之上的神明,宣泄著來自凡人的滔天怒火!
這一刻,這青年屹立於山巔上的白色身影,在雷霆的映照下,形成了這片天地中最為耀眼的一副圖畫,這一瞬,好似永恒。
……
雷雲下的山嶺,正向著世人展示著什麼才叫做“山清水秀”。
若不是這片不請自來的蓋頂烏雲,此地倒也確實稱得上是一片妙土。
並不是說這片山脈氣象非凡,僅僅隻是該有的全都有,不該有的都沒有罷了。
什麼是該有的?奇花異草,山石清泉;翠綠巨木通雲霄,猙獰峽穀下九幽;上有飛禽,下有走獸;遠有紅塵鬧市,近有靈靜湖泊。
什麼又是不該有的?即小人讒言,仇人嫉恨,官場糾葛,俗世紛爭。
妙土之名,自是有其道理所在。
但是若說此地並無一點人煙,倒也有些誇大其詞,就是在那山脈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便有一位紅塵來客。
所謂來客,來者皆是客,隻不過今日來臨之客,倒有些過於年幼。
那不算磅礴的山體上,自上而下有數條交錯縱橫的山路穿插在密林間,其實說是山路,也並無台階,也無標誌,僅僅是走過的人多了,便被熟客們當做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