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下的光景,宮外如何自不得而知,可這深宮裏卻倒似比常日更冷清了些。
原也是在太後孝期,一應管弦舞樂自是免的,不過是元日百官朝賀時多少還能添些人氣。
可也就隻是那三四個時辰,
"看什麼呢?"
靜善把目光從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裏拽出,轉向紅燭搖曳中鬆垮地披著褻衣向她走近的身影。
瘦削的雙肩被熟悉的溫度環住,安逸地似是長籲一口氣般癱陷在他的懷裏。
"哪有什麼可看的呢,隻是在想,錢塘的年節也未免太沒聲息了些。"
"此乃深宮,算不上是錢塘。"趙構側身半跪在她身後,用雙臂護著纖細的腰肢,言語間輕重的拿捏,像是在哄一個刁蠻的小妮子,"其實錢塘的年節最是熱鬧的,正月裏的這幾個大日子,全城上至王爵公侯,下到布衣白丁,皆著盛裝而出,湧滿花燈疊掛的大街小巷。或雅聚猜迷,或逐歌尋笑,再或是挑個臨街的茶樓,借看花火的假名,偷賞著各府裏破例出來點花燈的小姐丫鬟,當真是各有所樂。"
"你又不曾出宮親見過……"靜善話說一半就忙咬住了話音——她怎不知,趙構本就深恨天子之身遠比當年做王爺時少了太多自由,這元月新春花燈滿城的光景,最是少年裘馬衣履風流之時,可他卻隻能裝著心無旁騖的模樣與祖宗牌位相守數日。靜善的目光不忍地滑過堂前新換上的太宗畫像——數百年前相似的鳳眼,意氣風發如斯,卻望不到今世今人被天意捉弄的窘態。
"是……"趙構避開了靜善愧疚的目光,話鋒一轉,笑道,"可我還記得汴梁當年盛世太平的元月,合眼想想,便也八九不離了。"
"我說呢,想來當年也沒少招朋喚友地往那臨街的茶樓上跑吧?"靜善故作吃味地瞪著他,筍頭似的食指尖點著他的胸口,"那康王爺倒是也給我說說,都看上了哪幾家千金小姐?"
"這怕是要說到天明去了……哎!"趙構笑著接住了靜善佯打來的拳頭,連連討饒道:"原是打趣,你也不怕傷了手。"
"我今日還偏要聽些康王爺的風流佳話不可,你若不說,我明日問秀姐姐去!"
"她怎能知這些事去。"趙構的笑意竟也難得有了些狡黠之意,"你想啊,她平日裏也是難出王府,好不容易元月裏能有些脫身的機會,還會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不成?"
"你……"連靜善自己也分不清自己這會兒是不是真有些惱了,隻是掙著站起身,直欲走開,卻被趙構大笑著一把攬回了懷裏。
"你啊,專會耍些沒影兒的小性"。趙構的臉埋在她的脖頸裏,直挺的鼻梁蹭著她散亂的雲鬢,低聲笑著,"我如今眼裏心裏全都是你,哪還能記起當年的那些燈影裏閃過去的鶯鶯燕燕?"
唉,這個不善說嘴的人,竟也學著哄人一笑了。靜善心裏突油然升起一份老夫子看著教導的士子學有所成時的欣慰,她好笑的扭過臉,佯裝未將這些"逾矩"的話聽到耳裏,隻歎道:"怎麼說你也算是見過元夜盛景的了。偏我從小便被拘在宮裏,沒福氣出宮親眼見識,隻能偶爾從父皇的詩詞裏揣度一番。"
"未出閣的公主自是不便拋頭露麵,當年一眾帝姬哪個不是這般,有何可抱怨的。"
"鬼話。"靜善不悅地斜了他一眼,郎聲道:"人人如此就定堵了我的嘴不成?皇子公主都是龍脈,憑什麼你尚未娶妻便可分府自住不受管束,而我就定要等著嫁出宮去才有機會看看民間百態。"
"公主的清白就是王室的清白。"趙構突然頓了頓,一改玩笑的語調,沉聲道:"自古敗壞皇家威儀被市井津津樂道的內宮秘聞大半都源自壞了規矩的公主。漢時的館陶、淮安,唐時的太平、安樂,個個都是遺臭萬年的紅顏禍水。前車之鑒,轍尤深矣,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