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苦自欺(2 / 2)

她恍惚地望著那個長大了的孩子,兩個本不該出口的字還是喃喃而出。

"為何?"趙構空拳著手,抵住單薄的雙唇,試圖壓回不受控的咳嗽,卻隻是狼狽地喘成一團。

"劉豫……"他還是掙紮著說下去,"劉豫剛有異動的跡象,陝地金軍便開始向南做蠶食之狀。陝西都統製吳玠,襄嬪的叔父,在接下來至少半年的光景裏將成為大宋最重要的籌碼!朕,不能給他留下半點起妄念的機會!"他頓了頓,像是在為不堪的往事悼念,"劉苗逆黨如何逼宮,朕如何被廢,先太子又是如何被尊為少主……襄嬪腹中之子,來得太不是時候。"

"我不是在問你這些。"

楊秀木然地看著他,像是精雕細琢的石佛像。

"你剛問為何……"

"我是想知為何,為何這樣的大事不與我知會!"

惹人心悸的沉默,不知何時已成了兩人之間最舒適的常態。

"秀姐姐。"良久,趙構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這種要遭天譴的事,朕,一人心知就夠了。"

"她也不知?"

"她……"趙構痛恨自己沒來由的心痛,"她隻是朕的皇妹。你都不知,為何要與她知會?"

"你要自欺到何時!"

"到足以亂真之時。"趙構硬朗的輪廓還是在晨光裏亂了陣腳,像是千年寒潭被細雨打出了波瀾,"到她僅僅隻是朕的皇妹之時。"

楊秀看著這個倔強的孩子,這個說到底還是不曾改變的孩子,心痛地幾乎站不穩腳。她蹲下身,像兒時那般,緊緊地把他攬在懷裏,聽著他心底,放肆的哭聲。

原來最好的日子, 都已在身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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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這樣流過,也便流過了。像是無妄崖底的大河,洶湧澎湃抑或汩汩涓涓,總歸是流去,流到不知名的遠方……

靜善仰麵盯著頭頂的帳幔,三層疊掛的紅軟羅罩著絳紫縷金的霞影紗,仿佛生怕還有一絲半點的陽光逃過禁閉的門窗闖進內室。

她半睜的眼睛又闔了起來。黑暗,像是母親的懷抱。沉浸時無牽無掛無憂無慮,即便心底明知下一秒便會溺斃其中,可還是想穩穩地睡去……

"公主?用些晚膳吧?"

門外試探的輕喚,隔些時辰響起一次。靜善微微蹙了蹙眉尖,還是沒有睜開雙眼。

曦月不意外地退出了內堂,對著廊下侯著的馮益宜蘭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都連著三天水米不進了。再這樣下去,是要出大事了……"

"公公?"宜蘭不敢置信地看著馮益都當他是主心骨一般,怎麼竟也說出了這樣的話。"要是您、您都這麼說,那公主豈不是真的凶多吉少。"

"姐姐莫慌。"曦月淡淡地道;"說到底不過是心病,皇上早晚給靈和宮解了禁,公主便大好了。"

"理兒是不錯的。可天知道皇上什麼時候能想起咱們來,公主這樣的光景,還能等幾日啊?"

"姐姐急什麼?這不說話就要中秋了?"

宜蘭聞言恍然拍手道:"這天天不出宮門,都忘了中秋快到了!皇室本就人丁稀少,這家宴上怎麼能少了咱們公主?你說是吧公公?"她興奮地等著馮益附和,卻見馮益出神地向著西北角遠眺著。

"公……"

曦月猛得拉住了宜蘭,暗暗使眼色讓她順著馮益的目光瞧去,隻見淨荷一個人匆匆忙忙地關了外宮門,小跑著一路回了東廂房。

"咳咳。"

馮益猛得收回了目光,警惕地看著眼前各懷心事的二人。

"靈和宮封宮快一月了,淨荷姐姐好大的本事,就這麼伶俐地跑了個來回?也不知是去做的誰的差?"

馮益裝著聽不出曦月言語裏的尖酸,笑嗬嗬地道:"她還能聽誰的差?是咋家讓她去內侍監領些節下用的新鮮花果,也給咱們宮裏衝衝晦氣。好在守宮門的幾個小太監還給了幾分薄麵。"

曦月都不知這鬼話從何處拆穿好看些,正猶豫著卻聽內室房門咿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拽開。

"公……公主?"

靜善單薄的身子,隻披了一件天青色縐紗長袖褂子,鬆鬆垮垮地搭在瘦削的肩上,像是秋末緊抱枝頭不落的綠菊花。

靜善淡然地俯視著手忙腳亂跪在地上的三人,眼窩裏的顏色一寸寸回到了眸子裏,誘人的漆黑在長長的睫毛後閃著致命的光芒。

"更衣,傳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