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人未散(2 / 2)

“瑞陽的事上,你有大恩於我。既瞧出了端倪,我就不得不多句嘴。”文茵警惕地看了看在不遠處低頭立著的宮人,又將聲音壓了壓,“情生非得已,我又何嚐不知?隻是守得住禮才能守得住卿卿性命,還望公主切記!”

“你放心。”靜善默默良久方從牙縫中迸出了三個字, “ 我與皇兄……都是惜命之人。”

張文茵見她似是開悟一般言辭篤定,懸著的心也總算安下。又安撫了幾句便帶人離了興樂殿。又隻留得靜善一人,靠在陰沉沉的長廊裏苦等著七上八下的心倦怠時能略停停腳……

“公公。”靜善輕輕喚了一聲,卻遲遲不見回應,“公公!”

“哎……公主什麼吩咐?”

靜善狐疑地順著馮益片刻前盯著發愣的方向瞧去,隻見甄依和一個年輕婦人在後院的梧桐樹下聊得正歡。她這才想起剛總覺著趙構身旁短了一人,原是甄依……難不成當真是心灰意冷連爭都懶怠爭了?

“有什麼好瞧的?晏貴嬪你又不是頭次見了。”靜善笑著扶了馮益起身向廊外走去,“倒是和她說話的夫人,不知是哪家的。”

“呦,這老奴可……”

“那是神武軍左都統李巍將軍的夫人,剛扶得正,頭次入宮覲見,長公主不認得也是情理之中。”黑暗中閃進燈下的人影著實是嚇了靜善主仆一跳,靜善這才驚覺廊裏紅燈高掛襯得外麵的黑夜比往常更容易藏住有心之人……

是楊秀。來了錢塘後,楊秀倒是鮮見露麵了。她在錢塘城中有私宅,橫豎趙構如今用她親自服侍的地方也有限,無事時她便在宮外自己宅裏,倒像是獨守家財的朱門遺孤一般。今日她倒是好興致,竟在宮中留到此時?

靜善穩了穩神色,任由她換下曦月,與馮益一左一右伴在自己身側。

“瞧著公主也坐了有些時辰了,奴婢陪公主去前殿熱鬧熱鬧不好嗎?”楊秀說完湊到靜善耳根輕聲笑道:“皇上派我搬救兵來了。”

靜善心下了然,不禁莞爾,卻又想起張貴妃剛剛的勸誡,腳下的步子陡然沉了起來。

“救什麼救, 分明身在溫柔鄉,又不是刀山火海……你剛說與晏貴嬪說話的是神武軍左都統的夫人?竟那般年輕?”

“年初剛過門的新婦,能不年輕嗎?”楊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那李巍都年近花甲的人了,居然還有心力納這樣如花似玉的美妾,當時也沒少惹人笑話。誰知這小女子倒有點福氣,過門沒半年正室就死了,她趁著新寵便被扶了正。如今也算堂堂二品將軍夫人了,連大長公主也要高看幾分。”

“一品二品的,我隻可惜這如花美眷就這樣被個風燭殘年的老家夥糟踐了。不知又是哪家沒心肝的爹娘拿女兒換了前程?”

“公主原是不知道?”楊秀訝異地眨了下眼,“李夫人娘家姓羅,其父是永州綿水縣縣令。”

“那還真是高攀啊。”靜善冷笑了笑,“虧他也能找到巴結的門路。”

“他當然找不到,自是有人帶勞……”楊秀拿衣袖指了指甄依,“和那位一樣,都是高淵的手筆!”

“高家?”

又是高家!

“羅縣令的大夫人是高淵一個遠房的表姐。而李將軍調任禦前神武軍左都統之前是高淵軍中的副將。他來錢塘赴任前,高淵瞧準了機會,塞了一個自己的外甥女給李將軍做妾,其意為何公主自然明白。”

“明白,當然明白……”靜善撣了撣肩上殘落的柳葉,不由地向甄依望去。“獻媚於上,籠絡於下,高大人做事當真四角齊全。”她頓了頓,忽然轉頭向馮益,問道:“你是早知道?剛才瞧的可是這位李夫人?”

“不不……老奴從哪兒知道這些個彎彎繞。”他心虛地瞄了一眼楊秀,吞吞吐吐地給靜善使了個眼色,“公主您瞧那李夫人身後站著的那個女婢,後院太黑老奴總看不真切,您瞧著像不像是……吳心兒?”

“誰?”這個誰字剛問出來,靜善就立即想了起來。那張模模糊糊的白臉和那對閃著精光總在自己裙邊遊移的細長眼。猛得,她藏在拖地裙下的雙足像是被人狠砸了一下,生生地釘在了原地。

“就是當初和老奴去薊州接您的。她當初不願回宮侍候,複了命就仍出宮了,一直也不聞消息。難道是在將軍府尋了生計?”

“這也不奇怪……出了宮的侍女也不會旁的本事,不就是去各府邸侍候嗎?”楊秀察覺到靜善神色有異卻不說破,隻若無其事地搭著話。

漆黑的夜空像是又被潑上了幾層墨,月色也比先時又添了幾分清冷,可正殿裏的紅燭卻似越燃越旺了起來——許是宮人又換了一批新燭?

罷了罷了,也許世上沒那麼多巧合也沒那麼多轉機,可是自己不還是苟活至今嗎?

靜善抬手輕按在了太陽穴上,停了片刻,緩緩地收回,握在另一隻手中端在小腹前,一步步地朝著正殿那團暖得刺眼的紅光,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