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踏過門檻,就知道自己剛剛絕不是錯覺。
這屋裏不知比平日裏多點了多少根燭火。床邊、案子上、窗下、地上,清一色地紅燭,搖曳著、溫暖著。
甄陽端端正正地坐在屋中央的小圓桌旁,桌上什麼都沒有,單隻一碗熱騰騰地麵。
靜善不知道自己還可以這麼慌亂,竟甚於那個姓韓的將軍令人將她斬立決時的慌亂.......
“陽哥哥.......這是?”
甄陽靦腆地笑著站了起來。走過來拉她在對麵坐下,自己又落座,方神神秘秘地道:“我知道妹妹是生在臘月裏,可就是不知道是哪天。昨個問了斂容,才知道竟是今天。母親最近事忙,想是也忘了......但時間倉促,我也沒法準備什麼。”
靜善看他那張臉說著說著竟一點點紅了起來,忍不住笑出了聲。
甄陽看她笑了更不知說些什麼,慌亂地把那碗麵推到靜善跟前,還灑出了些熱湯,“我從來沒進過廚房。不過今天是妹妹生辰,我特意煩了劉媽教了我一上午,緊趕慢趕地才做出了這碗長壽麵.......妹妹好歹嚐嚐?”
靜善看著這碗麵,眼裏的暖意更深了。
長短不一也就罷了,一根麵上竟能先粗後細再粗。那幾顆顏色各異形狀奇特的蔥花更是出彩。湯裏隱約飄著幾根火腿肉也是方的圓的寬的扁的各式各樣。唯一說得過去的就隻有荷包蛋,不過那粘在麵上的蛋花足以說明這個成品至少是在試過三四次後才成型的。
靜善深吸了一口氣兒,瞪著一雙杏眼,故作驚訝地道:“好香啊,沒想到你還有這個天資?”她又頓了頓,忍著笑,“可是......筷子呢?”
甄陽如夢初醒般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可見靜善樂得那麼開心,便在旁陪著她傻樂。斂容她們早被他支出去了,看來這麵是吃不上了。
甄陽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錦盒,遞給靜善,笑著道:“時間太倉促,都沒有時間去給妹妹挑一件可心的賀禮。想來想去,倒是有一件現成的。”
靜善還沉浸在剛才的小插曲中,突然見他遞來個東西,也沒多想,便打了開來。
茶褐色的錦緞子上穩穩當當躺著一個通體血紅的玉墜。掛在黑絲混著金線打成的瓔珞上,通透溫潤,寶光四散。
靜善驚詫地拿起來,對著燭光看去。這一看便是男人的飾物。大若雞卵,上麵精工細刻著的也是雙龍搶珠的樣式。兩條龍浮雕在玉上,栩栩如生,似是真龍再世,大有一飛衝天之意。
玉背麵用草書刻著一個大大的陽字。用筆肥厚字勢橫壯,一看便是仿得唐時張旭的筆法。
甄陽見她看著喜歡,笑道:“我生在仲夏的正午,那是一年裏陽氣最盛的光景。所以取名為陽。小姨娘那時候還沒出嫁。知道我定了這個名字,忙翻出外祖母給她的一塊上好的雞血玉又親自定了樣式找巧匠連夜趕製出來這塊玉墜。這些年,我一直貼身帶著,從來不曾摘下過。今日便送給妹妹,除了它,這薊州城也沒有什麼能配得上妹妹了。”
靜善一雙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甄陽到底還是陷了進來。
她勉強笑了笑,道:“這是小姑母給你的慶生禮,你又這麼珍視它,我是斷不敢收的。你還是拿回去吧,這碗麵的心意便是最好的了。”
甄陽愣了愣神兒,忽然又紅了臉,笑道:“妹妹就當暫時幫我保管。反正你也走不到哪去......”
靜善像是被人劈頭打了個耳光.......她突然明白坐在甄陽對麵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即將成為甄家少夫人的高環兒,至少甄陽是這樣認為的。
她默默地將那個墜子戴在了脖子上,低頭端詳著。抬頭時正撞上甄陽那雙笑意滿滿的眼睛,映著燭火,像是兩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她不自覺地走到了窗邊,凝神望著。
這場大雪終於來了。鵝毛似的雪片漫天飄散。卻是柔柔地,輕輕地,自由自在地墜落。落在積雪裏、滲入大地裏。
她忽然很想衝進這場大雪裏。肆無忌憚地旋轉著、大笑著,最後化成一片雪花。自由自在地墜落。
落在積雪裏、滲入大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