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七年,七月廿二,白露。
鴻雁來,玄鳥歸,群鳥養羞。
“南宮將軍不是討厭殺戮嗎。”有代表疑問的言辭,卻沒有用疑問的語氣。修顏涾比起其他的武將更像個文士,平淡冷靜,嘴角一直微微帶著無奈的笑意。沒有人知道他在無奈什麼,隻是那樣的笑,並不像南宮那麼令人討厭。
可是武將畢竟是武將,殺氣太重。
南宮並未回頭,斜靠在座椅上,古井無波:“那又如何。”
“這個角鬥場血腥味太濃了。”
“沒關係。”南宮也笑著,斜揚嘴角,好像是諷刺的譏笑。
有什麼值得他諷刺呢?有什麼是不值得的。
這個世界,每一件事都那麼嘲諷。
明明討厭殺戮,卻喜歡來這個修羅場。
明明討厭殺戮,卻做了軍人,四處征伐,戰功顯赫。
一將功成萬骨枯,已是將軍的他,早已記不清他已經殺了多少人。
修顏涾對著南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果然不愧是我朝最年輕的將軍。”
南宮並不清楚這莫名其妙的讚揚是在說什麼,不過他也不願意去深究。對他來說,修顏涾隻是泛泛之交,他一向懶得和不是很感興趣的人說話。
周圍的觀眾忽然歡呼起來,有錢的商賈,有權的高官,還有那些紈絝子弟,此刻都放下了身份和矜持,近乎發狂的嘶吼,釋放衣錦華帛壓抑的暴躁。
亂世之中,草木皆兵。亂世初平呢?又有幾個人洗得淨指尖的血腥。
南宮皺了皺眉,他不喜歡喧鬧,尤其是自己處於喧鬧之中。但他更不喜歡高調,所以隻是一身布衣坐在人群中。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事讓他不喜歡,所以他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修顏涾看了他一樣,不自覺的又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怎麼了?”
“太吵了。”
“你真的不適合做軍人。”
“我也這樣覺得。”
“哦?為什麼?”
“因為軍人都沒有什麼幽默感。”南宮委屈的說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修顏涾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大笑不止,過了很久才勉強平息下來,一邊喝茶一邊以手撫膺,“你說的沒錯,曾經的軍人真的沒有什麼幽默感。不過現在你做將軍了,那軍人就開始有幽默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舉杯發現杯中的茶已經喝完了,顧不得將軍的形象抓起茶壺揭蓋就喝,邊喝邊笑,終於嗆到了。一口茶水噴出,全淋到前麵的胖子的禿頭上。
胖子錦衣華服油光粉麵,一看便知不過民間富賈。他感到頭上一熱,停下歡呼轉身怒目而視,剛要破口大罵,卻看到兩張帶著慵懶卻有沒有表情的臉,隱隱透露一股讓他難以呼吸的壓抑,忽然想起來現在風頭最火的兩個年輕將領,一瞬間什麼怒氣都被壓了下去,訕訕的笑笑,轉過身去,將心中的不快都轉化到虎吼裏去。
南宮將腰間的酒壺取下來遞過去,修顏涾擺擺手拒絕了:“我不喝酒。喝酒會讓我不清醒。”
“你也不像個軍人。”南宮搖了搖酒壺,食指輕彈胡塞,仰頭大口喝了起來。
歡呼聲漸漸平靜,湧動的觀眾也陸續坐了下來,沒有那些身軀阻擋視線,南宮終於看到了那個讓觀眾幾乎失控的根源。
那是一個女人,甚至不敢用女子這個詞來形容的女人。
額前沒有劉海,耳邊沒有雲鬢,頭發往後簡潔的紮成一個馬尾,粗陋的戎甲隻遮住了胸口和腰胯,但身材卻並不誘人火辣,略顯清瘦,露出精實的肌肉。
她沒有像別的戰士一樣配備了長劍輕盾,而是背著一把巨大的雙手劍,一把比她還高出許多的巨劍。
這是自信,舍去防禦來擴大殺傷力,若非自信過人,便是瘋狂過人。
修顏涾歎了口氣:“還以為傳說中的死神是什麼美女呢。也不過如此。”
“戰士是不需要美麗的。不過……她的眼睛很漂亮。”
“你以前見過她嗎?”
“沒有,她是這個月才出來的新人,我也是第一次見。”
“這個月?一個月就能讓這麼多人為她著迷?還真想知道她有什麼不同。”修顏涾饒有興趣的看著死神,他自然能看出她異於常人之處,但每一個故事裏,似乎都需要一個從輕視到重視的轉折。
世人往往自負高明,都渴望著將那些看清自己的人踩在腳下,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