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裴鈺的手指掐在安然的脖子上,一寸寸用力,他自己也害怕,他害怕聽到她不止他一個男人的事實!
安然不躲不閃,含淚的眼眸直直地望著他,嘴角扯出一抹了蒼涼的笑容,她冷冷道:"是東東的姐姐,雙胞胎的姐姐!"她笑著,眼淚卻再次泛濫,這一次她再也不屑去擦拭,仿佛要等到它自己流幹才善罷甘休。
秦裴鈺震驚了。他竟然還有一個女兒?!這種事情他第一次聽說!
他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愧疚,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為什麼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件事情?她現在在哪裏……"
"嗬嗬……"安然低低地笑,她的眼神明明那樣悲傷那樣絕望,卻還在笑?秦裴鈺有不好的預感。
安然卻在下一刻倏然提高了聲調,厲聲質問道:"你有問過我嗎?你有關心過我嗎?"不、他從不關心她,就連他現在問起囡囡都不是因為關心她,而是關心自己突然間又多出來的一個女兒!
安然情緒激動得聲調一句高過一句,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嗓子都喊破,恨不得把他的耳膜都震碎,恨不得把自己這些年受過的委屈全部宣泄而出。
"我當年生了一個兩個還是三個你知道嗎?你隻知道從我身邊把我僅有的一切奪走,我恨不得把東東都藏好不讓你發現!可是你死了心吧,你是搶不走囡囡的,因為、因為……囡囡已經死了!死了!"
秦裴鈺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那一句"死了",他還沒從安然可能有別人的孩子的恐懼中,更沒從自己有另一個女兒的喜悅中緩過神來,就被告知自己那個女兒已經死了。
他仿佛被抽光了力氣,連思維都運轉不動了!
"她被撈起來的時候身體都腐爛了,小小的……蒼白的……被泡得腫脹的身體被魚咬爛了,血都流光了,肉都掀起來了……你見過嗎?你見過那麼慘的場麵嗎?我的囡囡做錯了什麼……憑什麼她要受這樣的罪?為什麼她連死了都不被放過?你倒是告訴我啊!"
當年囡囡落了水整個村的人找了一天一夜都沒有找到,是最後鎮長找發電站的人通融泄閘排空了河水最後才找到囡囡的屍體的。
她被水流卷到了距離落水地點幾千米的地方,小小的身子被卡在水中的竹子之間,她的小手還勾在一根浮木上,仿佛知道最後一刻還沒有放棄生存……被泡得發脹的身體被水中的東西割出了好多傷痕,就像被鞭過屍一樣,連肉都掀起來了。
安然隨著打撈的漁民撐著竹排到了囡囡身邊,親眼看到一群不畏人的鯉魚圍繞在囡囡的身邊,張著嘴在囡囡的身體上覓食……
縱使那麼多年過去了,縱使她千百次想要遺忘那麼殘忍的場麵,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如何忘得了自己女兒受過的委屈?她的女兒為什麼那麼命苦,年少夭折已經是命運對囡囡的不公平,為什麼還要囡囡在死後都被一群魚蟲虐待?
"然然,別說了!"安然仿佛字字滴血的敘述讓秦裴鈺快要崩潰,他好像看到了他女兒死時淒慘的場景,他感受得到安然那時候失去囡囡的莫大恐懼。此時的安然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她把自己經年未愈的傷口狠狠撕裂,她正在任憑那種絕望侵蝕自己的意誌,所以他不能讓她繼續說下去了。
秦裴鈺把安然緊緊摟在懷裏,試圖把她從絕望的邊緣拉回來。
安然曾經以為自己在無數次思念囡囡之後,在無數次認清囡囡已經死亡的事實之後再也不會難過了。可是每一次確認囡囡已經死亡的時候,那種痛仿佛就會鑽入骨髓,刻入心髒,然後放空她對這個世界所有的眷戀。
後來她再也不敢過分地思念囡囡,甚至不敢跟別人說起有關囡囡的一切,因為那隻會讓她絕望,讓她痛不欲生讓她恨不得隨囡囡而去……
這麼多年了,安然第一次如此正麵直視囡囡已經死去的事實,她覺得光是親口說出囡囡已經死去的事情,已經花光了她這一輩子僅存的力氣。
為什麼她要跟秦裴鈺說這樣的話?難道是為了博取他的同情嗎?為什麼說出來之後,眼淚就像潰堤的壩?她這是在為自己感到委屈嗎?她這是企圖從秦裴鈺身上得到安慰嗎?
嗬嗬,時至今日她還在做什麼白日夢?難道還沒有傻夠嗎?
兩個人之間頓時隻剩下沉默,唯一的聲音是安然因為激動留下來的粗重呼吸聲。
安然的嘴角勾起了自嘲的笑容,秦裴鈺卻看得心都要碎了。他終於知道自己做錯了,錯得徹底。
他已為人父,他知道孩子在自己的心上的分量,他不能想象自己失去暖暖的場景,而她一個瘦弱的小女人,卻已經承受了他不能承受的悲傷。他知道她,她在失去囡囡之後一定想過隨囡囡而去,可是她沒有,因為她還有東東,是東東拯救了她。而現在他試圖把東東從她的生命中剝離,他這不是間接要安然的命嗎?
他錯了,真的錯了!
秦裴鈺用力地摟住安然的身體,好像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替她承擔所有哀傷的重量。
安然卻在他懷裏掙紮,秦裴鈺不讓她離開,懷裏卻傳來安然冷漠的回複:"放開我!"
秦裴鈺的身體頓時僵硬了。越是這樣的時候安然的冷漠就越讓他擔憂。從前到現在她的倔強都沒有變過,她太獨立了,她想要一個人承擔一切。
"然然,有什麼事你一定要跟我說,不要一個人憋著……"秦裴鈺碎碎地親吻她的額頭,試圖給她安撫。
安然卻猛然推開秦裴鈺,她低吼:"不要碰我!"
"然然!"秦裴鈺就像塊牛皮糖立即拉住安然。
"不要碰我你沒聽到嗎?"安然的聲音一寸冷過一寸。她"啪"地甩開秦裴鈺的手,頭也不回地往臥室走去。
秦裴鈺第一次感到如此挫敗,安然如此絕望,可是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甚至連靠近都靠近不了她的世界!
方才的談話就像是一場夢。他回想起剛才的聽聞,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雙手顫抖得厲害--真的難以置信,安然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更讓他不能接受的是那個他未曾見過的孩子竟然夭折了,而且死的時候還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