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初冬的湖麵,寒氣彌漫,我站在辛夷小築前的湖邊,眺望著夜幕下遠方的星辰。那些忽明忽暗的星星,仿佛明明滅滅的前塵往事,掙紮在這寂寂無人的靜夜裏。湖水倒映著我的身影,淡藍色的衣裙,雪白的毛裘,純白色的絨毛依舊泛著瑩澤。這是我到秦國時族長送我的禮物,據說是用一整張白狐的皮做成的,極是罕見。想起族長那充滿疼溺的笑容,手不自覺地撫摸著那細細絨絨的毛皮,柔軟而溫暖,毫無雜色的白,映著我的臉也越發的白了,白的毫無生機。想到當時剛見到這件毛裘時的情景,嘴角不禁勾起了淡淡的弧度。那年的我應該有一張比現在青澀卻美豔的容顏吧。那一年,我初入秦國,蒙毅總說那日水邊的相遇,像極了詩經裏的那首《蒹葭》。那是初春的河邊,岸邊的蘆葦已長出新綠,去年的枯枝與新綠交疊著,風一吹,就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我還在驚歎秦地的美景,這時身後忽然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我回過頭,隻見一匹受驚了的野馬正發足朝我奔來,我驚在原地,一時竟動彈不得。馬蹄踏在水麵上,激起陣陣水花,河邊水波激蕩,沒過了我的腳麵。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見一布衣男子飛身躍上馬背,伸手抓住馬鬃,高興地叫到:“哈哈,終於抓到你啦!”複又抬頭朝我喊道:“你沒事吧?”我如夢初醒,慌亂中後退了數步,卻一腳踏在碎石上,腳踝一陣鑽心的痛楚。跌在地上,仰頭一望,隻見那匹野馬雙蹄騰空,引頸長嘶,布衣男子,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他低下頭來看我,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說:“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現在,卻是在水中央了,哈哈......”當時我坐在水中,衣衫都已濕盡,從未曾這樣狼狽過,被他這麼一說,臉上更是掛不住,當下便氣急,“還不快扶我起來!”他翻身下馬,伸手拉起我,掌心有薄繭,握起來有種粗糙而滄桑的觸感,微一加力就將我整個人從地上提起,說:“你的手好涼啊,當心受寒!”說著便不由分說的抱我上馬,兩隻有力的臂膀將我緊箍在懷裏。我掙了掙,卻掙不開,又急又羞道:“你快放開我!姑姑和離憂回來會找不到我的!”他根本不理會我的掙紮,鬆開我卻一掌擊在馬背上,馬兒吃痛便狂奔起來。新馴服的野馬還沒有加馬鞍和韁繩,為了不摔下馬去,隻能學著男子的樣子抓住馬鬃。片刻的奔馳便使我氣喘連連,全身的骨頭跟散了架似的。布衣男子翻身下馬,伸手扶我,見我眼中閃過猶豫,麵上露出了玩味的笑意,那雙黑寶石般的眸子邪邪的凝視著我,手仍然停在我麵前,不進不退,仿佛完全沒有看到我的遲疑。我心下一狠,故作無謂的伸出手,任他扶我下馬。我還是比較清楚現下的情況,這馬剛被馴服,這男子又存心看我笑話,若我堅持己見硬要自己下馬,肯定會自取其辱,我又何必在他麵前丟了麵子。他見我如此,便低頭一笑,欲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被我的眼神給壓了回去。雙腳踩在地麵上,心裏踏實了很多。隨之,才發現周圍已是另一番景象。眼前似乎是一處別院,不過誰家會把別院建在此處,雖說此處算不上荒郊野嶺,但也確實人煙稀少。“你準備一直呆在那裏吹冷風嗎?”布衣男子已行至大門內,馬兒低著頭悠閑地啃著嫩草。我抬眼望他,不經意看到門匾。“蒙府!”心下一驚,驚訝的看向布衣男子,在秦國敢用這麼大的牌匾寫著蒙府,莫非......“你是大將軍蒙恬?!”心中所想不禁脫口而出。布衣男子似乎也被我突如其來的改變驚得一怔。隨即,無奈的苦笑一下,“我有那麼老嗎?你和他們一樣,一提起蒙家,就隻知道大哥,好似蒙家就那麼一個兒子。”我聽他語氣中孩子氣般的抱怨,不由覺得這個人還挺好玩的,至少比離憂好玩多了!不免仔細去打量這個所謂的蒙家的另外一個兒子。細看之下,才發現確實還很年少,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就是那掌心的薄繭和健碩的身形,給人帶來的錯覺。雖著布衣,但豐神俊秀,門第清華,絲毫不減將門之後的風采。隻是麵上那若有似無的笑意和那雙太過閃爍的黑眸,又多出了一股紈絝之風。好吧,我承認許是我的眼神太過......銳利!對,太過銳利!所以才把他看得不自在了,便尷尬的笑了笑,“好啦,好啦,我叫蒙毅,不是什麼大將軍。你要是不怕著涼的話,本少爺就犧牲一下色相,站在這裏給你看個夠。”說完,卻行徑不一地轉身走了。“阿嚏!”不說還忘了,現下突然覺得渾身發冷,看著眼前即將消失的背影,趕緊提步追了上去。什麼嘛?這種人!我是剛剛還覺得他有將門之後的風采嗎?!跟著他七繞八繞地走進一間屋子,心中還在把這個人從頭到腳重新評論一番,再抬頭時卻已不見蒙毅的身影。便轉頭打量起這間屋子,正廳的矮榻上還有兩杯未飲盡的茶水,屋子裏的一切都幹淨整潔,卻不見一個丫頭仆人。右手邊開了一間小室,有珠簾隔開,但還是可以看到壁上懸著一把古劍,下方桌案之上還放著一把古琴,木色瑩潤,清雅典致。臨窗的桌案上堆滿了竹冊,正欲抬步去看,蒙毅便從左側的內室走了出來,手中多了一套月牙白的男子衣袍。“喏,給你。”她瞥了一眼矮榻之上那兩杯茶水,“看來大哥他們也在,等你換好衣物就帶你去見你的大將軍。”“你!”我翻看著衣物正欲反駁,抬眼卻又已不見他的蹤影。哼!有武功了不起呀!我拿著衣物進了內室,衣料的質地非常柔滑,帶了股淡淡的墨香,使人頓覺心神寧靜。我立馬換上幹衣,濕漉漉的衣物貼在身上著實令人難受。衣服穿著有些大,但這似乎並不是蒙毅的衣服,這衣服的主人似乎比蒙毅清瘦了些許。出了小室,便看到不知何時回來的蒙毅抱著手臂靠在門外的柱子上,看到我後,眸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便又勾起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站直了身體。“還不錯,就是大了點。走,帶你去見見這衣服的主人。”我欲張口拒絕,他卻壞壞一笑,說:“當然,還有你的大將軍。”“六國都道秦國民風彪悍,竟不知是這個彪悍法!”麵對這種人,我實屬無奈。他聽後,立馬正襟斂容,換上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對著我微微頷首,十分鄭重的說:“是在下的錯,毅實不該如此戲耍於姑娘。”我當下一愣,竟不知如何應對,正疑惑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陣爆笑便又使我怒火中燒。看著抱著肚子笑得誇張的蒙毅,我閉口不言,瞟他一眼,隨即移開目光,表示不予理會。他見沒趣,便也不再笑了,悻悻的走在前麵帶路。看著前麵的背影,長身玉立,隻要不開口,也算得上是風度翩翩了,剛剛那瞬間的假象,確實是唬到我了,裝得還真像模像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