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上的薄霧,仍籠罩著大地。人們在刺骨的寒風中,忙碌地穿行著,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街道上,奔流不息的車流中,一輛毫不起眼的渾身沾滿了泥的黑色“切諾塞”艱難的拐進了岔道,停在了“金穗大廈”的停車場。車門打開,一雙布滿了灰塵的黑皮鞋穩穩地踩在潔淨的地麵上,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下了車。他下身著一條燈芯絨休閑褲,上身穿一件皮夾克,留著寸頭,夾著一個黑色公文包,隨著上班的人流進了電梯。電梯在十三層停了下來,擁擠的人們望著他獨自一人出了電梯。由於“13”這個數字許多商家非常犯諱,所以,整個十三層樓就隻有他的商務調查谘詢事務所與一家會計事務所辦公。當然,租金也便宜得多。偌大的走廊顯得有些冷清。他徑直地走進了自己的公司。公司接待室的牆上,“行健商務谘詢”六個金字在飾燈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濤哥,您回來了!”一名二十多歲,麵容姣好的幹練女子朝他打著招呼。
“剛到。昨晚,我趕了幾百公裏,現在還沒合眼!”中年男子回答道。
“孫濤,您辦公室裏有人等!”一個體態豐盈麵如滿月的中年女性迎上來道。
“什麼人,才剛上班就來了?”孫濤有所意外。
“不知道。一共兩人,一個老太太,一個妙齡女郎,至於什麼事,她們說非要見到您才肯說!”中年女子解釋道。
“那行,芳姐!”孫濤一邊走一邊吩咐這個叫芳姐的女人給他來杯咖啡。
孫濤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隻見一個年邁而瘦削的老太太端坐在沙發裏,她衣著考究,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隻精致的坤包。另一邊,坐著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她衣著光鮮時尚,一雙長腿交叉著,高跟鞋的鞋尖顯得特別長,一個才剛上市的女式名牌手機隨便地放在沙發的扶手上麵。“很顯然,這二人應該不缺錢用”。孫濤想道。
孫濤見二人打量著他,便直截了當地發話道:“兩位,我叫孫濤,不知有什麼地方需要我為您們效勞的?”
老太太用犀利的目光注視著他:“孫老板,作為一個顧客,我等了你十分鍾。你幹的是服務性行業,我認為,你應該準時上班才對!”老太太的話語中帶有明顯的責備與教訓。
孫濤微微一笑:“老人家,您說得對,我的確晚到了。但是,由於我們事先沒有預約,所以,我也沒有等您的義務,何況,幹什麼行業的,都是平等的主體。您認為對嗎?”
老太太將手在空中利索地一揮,道:“好了,我今兒來,不是來跟你拌嘴的,我隻是不喜歡上班遲到的人,包括我的家人在內。”
孫濤接過芳姐遞過來的咖啡杯。芳姐被老太太叫住,吩咐給她也來一杯咖啡.老人家同時由衷的稱讚著芳姐的身段,說自己在年輕的時候,也有著與芳姐一樣的魔鬼般的好身材。芳姐聽了,淺淺地笑了笑。
孫濤注意到老太太是個不容別人違背她意誌的人,她筆挺的坐姿和說話的語氣表明了這點。顯然,她也是一個性情中人。而與她一同來的年輕女子,則始終一言不發,隻偶爾用一雙冷漠的眼神瞟著眾人。從兩人的麵龐和身材來判斷,頗有些遺傳方麵的相似。
“我是本市龍騰集團董事長陸人龍的母親,我的兒子四年前失蹤了。我想請你在三個月之內了解到他的有關情況。至於酬金,我會給得很優厚的。有關資料,我的孫女會給你提供的。”老太太語出驚人。
她的孫女,像是為了配合她的話似的,從背後的提包裏先是拿出兩遝人民幣,又拿出一本複印好的資料,放在茶幾上。
老太太又道:“兩萬元是定金,有了結果後,還有八萬元的酬謝。但是,結果不滿意的話,這八萬元就別想拿了!”言簡意駭的說完後,她期待地望著孫濤。
孫濤看著老太太,一言未發。他沒有想到,眼前的老太太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龍騰集團的創始人,前董事長的母親,現董事長的公婆。龍騰集團是本市最大的民營企業,資產達數億之巨。陸人龍更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然而,最吸引眾人的傳奇,卻是他在四年前離奇人間蒸發後而引發的巨額財產歸屬問題,省內及本地各種媒體曾長期的連篇累牘地作過係列跟蹤報道。孫濤當然也清楚大致情況。
“可是,老人家,您的兒子司法部門已經正式宣布死亡了,”孫濤問道,“難道您還信不過嗎?”
“我當然不相信這個結論,”老太太有些氣惱,“雁過尚且留影,何況一個大活人?”
“難道就因為您不相信這個結論,您就認為您的兒子還健在嗎?”孫濤的問話,有些坦率。
老太太不怒反而笑了:“孫老板,我是他的母親,憑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直覺與了解,我相信我的兒子還在人間。”
“那麼,您為什麼不去找司法機關尋求幫助呢?”
“孫老板,司法機關是按法律程序來辦事的,而法律程序是不會參雜個人感情和直覺的。這一點,老太婆我和你是一樣清楚的,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說完這番話,老太太舒展了一口氣。
孫濤已經看出來了,老太太是個厲害人物,她雖已年邁,卻不失精明。
“那麼,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我不勝榮幸地接受您的委托!”
孫濤將芳姐叫了進來,老太太的孫女跟芳姐一道進了外麵的辦公室,去履行一些手續。趁著這個間隙,孫濤對老太太談了事務所的一些原則。如:本著客觀、公正的原則,實事求是,以及不介入對方的公司事務、家庭事務及情感方麵。老太太均表示讚同。
最後,孫濤又問老太太,委托的時間能否延長一點。老太太卻用毫無商量餘地的語氣拒絕了他的要求。
在送婆孫二人離開的時候,孫濤示意接待處的英姿姑娘送下樓去,英姿會意地點了點頭。
在接受這個具有挑戰性質的調查委托後,事務所立即忙碌起來。芳姐一麵將收集來的各種資料進行彙總,一麵等待出差的助手郭雄回來。
幾天後,孫濤,郭雄,芳姐及崔英姿四人便在會議室進行了第一次情況交流。
大家看著牆上的投影,一邊聽芳姐的介紹:
“委托人趙惠貞,79歲。被調查人陸人龍,失蹤時48歲。陸人龍是趙惠貞的第三個兒子。前兩個都先後夭折。陸人龍非常聰明,學習十分用功,由於父親被定為“右派”,陸人龍受其影響,被迫下鄉在雲南建設兵團。因吃苦耐勞,多次被公社推薦招工,均因政審未過關退回。1979年隨知青返鄉潮回城,分配在街道企業油漆廠上班,後因頂撞領導,自動離職。其父此時已過世。其母趙惠貞在家靠糊紙盒賣給美術廠艱難度日。後陸人龍曾先後到新疆、西藏、深圳打拚。改革開放初期,在證券市場上掘了第一桶金,再轉入餐飲業、印刷業,又涉足建築業、娛樂業,再投身修橋、修路。直至發展到現在,龍騰集團成為集餐飲、娛樂、酒店、房產、路橋修建為一體的大型民營企業。”
此時,投影屏幕上出現了不同時期,陸人龍的照片,或少年,或成年,或係著紅領巾,或打著領帶,西裝革履。孫濤發現,陸人龍的眼嘴始終若有若無地帶著一絲憂鬱,就是春風得意,事業如日中天時也如此……
“芳姐,停一下!”郭雄打斷芳姐的介紹。他對芳姐一時找齊這麼多資料大加讚賞,“您一定又是在外麵,展開了強大的美女外交攻勢,不知道又有哪些人中了‘美人計’,給您提供了這麼多資料!”他調侃道。
芳姐飛快地瞟了孫濤一眼,孫濤正在尋打火機。芳姐從口袋裏摸出,遞給孫濤。芳姐沒有搭理郭雄,繼續介紹情況。
“陸人龍是在四年前的夏天,在公司準備收購一家發電站的談判過程中,獨自駕車外出時失蹤的。失蹤地為距陵江市八十多公裏的羅縣。當時欲收購的回龍灘水電站就在羅縣境內。陸人龍在失蹤前最後一個電話,就是要他的太太準備三百萬現金,然後就再沒有消息了。報警後,經公安部門搜尋,在靠近回龍灘的一個草坪上,發現了陸的墨綠色“三菱”越野車。由於那一帶人煙較少,故所獲線索不多,隻在一處水邊發現了陸人龍的黑色皮包,裏邊有些現金及證件。後經調查,沒有發現陸被綁票及撕票的可能。由於失蹤現場並無搏鬥痕跡,最後,公安機關判斷屬離奇失蹤。直至三個月前,現任龍騰集團董事長陸的妻子——白雅芝宣布:經司法部門認可,陸人龍被正式宣布死亡。”
“陸人龍失蹤後,其所留財產分割便成了問題。陸人龍在六年前,曾立過遺囑,把全部財產平分於母親,妻子及一對兒女。但又在一年後,另立遺囑,把財產全部留給母親。白雅芝在法庭上出具了陸人龍在失蹤前簽署的新遺囑。新遺囑除言明給母親留下一百萬元生活費外,其餘所有財產歸妻子與兒女所有。婆媳倆對簿公堂。直至三個月前,方經高級人民法院審裁定確認,新遺囑乃陸人龍生前所簽。”
最後,芳姐補充道:“據英姿前日了解情況,現委托人趙惠貞已在半年前被確診為肺癌,現在本市天湖醫院進行治療。”
針對以上情況,孫濤最後做出了決定:
第一、案子既已接下,無論如何,應盡量在三個月內完成,給老太太一個明確的交代,要與時間賽跑;
第二、調查的方向應從假設陸人龍健在的角度去排查,盡量避免重查公安機關作出的結論,以免浪費時間與精力;
第三、所裏以陸人龍案件為近期工作重心。郭雄手中的案子交由其他人員。由孫濤、郭雄一組,負責偵查;芳姐、英姿一組,負責提供各種後勤支援;
第四、由於老太太要求整個調查過程保密,因此所有情況一律不得外泄。
通向羅縣的柏油公路蜿蜒曲折,孫濤小心地開著車,路麵上由於霧氣而顯得有些濕潤,這是令許多司機頭痛的“硬頭滑”。郭雄懶散地將腿蜷曲在後座上,身子側靠著,閉目養神。
“喂,別睡著了,小心著涼!”孫濤關切道。
“哪有那麼嬌貴,好歹也是一條漢子!”郭雄仍舊閉著眼。
“外麵霧這麼大,你就不怕我把車開到溝裏頭?”孫濤打趣
地笑道。
“濤哥,別人的技術我信不過,對堂堂正正的,越野車賽第二名的你,我早把心放回肚裏囉!”
孫濤腦海裏,一直浮現著陸人龍那雙憂鬱的眼神。要說人的精神壓力特別大,或是長期有事困擾在心,是另外回事。而陸人龍即便是在事業成功後,眼神仍不改,他究竟有些什麼不爽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