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鐵錘知道自己的任務,但他依舊跳上了第一個渡船,在這二十個渡船之後,便是鋪滿河麵的羊皮筏子。
滾滾黃河沒有因為連年的大旱而變得溫順,依舊狂暴煩躁的咆哮奔騰著,以千鈞之勢向兩岸密密麻麻的人群展現自己的偉大,渡船在這咆哮裏,上下起伏,左右搖晃,不時有人慘叫著被從羊皮筏子上掀下河去,然後就連一下掙紮都沒有機會,便被巨大的浪頭,渾濁的河水淹沒,沒有一點蹤影。
大鐵錘不去看那混沌的黃河,不去看那身後落水的同袍,他的眼睛裏,就隻有河岸渡口上越來越清晰的官軍,耳朵裏滿是大闖王親自擂響的戰鼓。
當渡船即將靠近河岸的時候,雖然驚慌,但嚴陣以待多時的官軍弓箭手跑出了陣列,開始對著黃河上鋪滿的渡船和羊皮筏子射箭,鋪天蓋地的箭雨如暴風疾雨般灑落,咚咚的釘在敢死隊拚湊出來的盾牌上,射進那層層疊疊的羊皮筏子上,有的箭頭鋒利,一下刺破了充氣的氣囊,但大部分都不過是一兩個被刺穿漏氣,隻有極少數破的多了,再也承受不住筏子上的兵丁,於是立刻在一片哀嚎慘叫聲中,整筏子的人都掉落黃河,轉眼便無影無蹤。
但沒有人遲疑,沒有人畏縮,他們已經無路可退,隻有殺上岸去才有生路。
大鐵錘感覺到船底一動,高速行駛的渡船突然一止,船底觸及河床了。
大鐵錘豁然站起,對著身後十幾條船上的敢死隊大聲呼喊:“兄弟們,衝啊--”第一個跳下了船。
不必他指揮鼓動,所有的兄弟全都呐喊一聲,義無反顧的跳下戰船,跳進齊腰深的河水裏,艱難的衝向河岸。
他們一手舉著巨大的盾牌,抵擋著轉向他們的箭雨,一手捏著胸前炸藥包的導索,在導索前,兩個指尖間便是燃燒著的火棉,隻要衝進敵陣,立刻就能點燃。
衝上去了,一百漢子排開一道橫線,在丟下三五具屍體之後衝近了官軍厚厚的大陣。
官軍見弓箭手已經沒有用處,立刻散開,繼續對河中的筏子展開打擊,而將排成五層的官軍大陣,壓向了這孤單單的一百漢子,在他們的眼裏,在三千大軍刀盾手麵前,這些人不過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那些敢死隊兄弟,就那麼頂著插滿羽箭的盾牌,直接撞進了官軍大陣,然後嚎叫著,點燃了手中的導索,然後慘叫著合身撲進官軍陣中。
時間在大鐵錘的眼睛裏,那短短的瞬間便如萬年一般漫長,整個心都提到了喉嚨上,生怕呂世做了手腳,給自己的炸藥包都是廢品,那可就真的要兄弟們拿命去拚,那就真的是屍山血海了。
漫長的等待終有盡頭,隨著第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在官軍嚴密的大陣裏炸響之後,緊接著就是排山倒海般的轟鳴爆炸,再也分不出單個的聲音,那些剛剛棄舟登岸準備撲擊的杆子,就感覺耳朵一陣刺鳴,然後大地一陣顫動,讓所有的人一起搖搖晃晃,還沒等站穩腳跟,又有一股熾熱的狂風帶著嗆人的硝煙味道撲麵而來,在這巨大的狂風下,所有的人再也站不住,徹底的被掀翻在河岸之上,黃河之中,似乎那混沌的黃河水都向後靠去,麵對這麼巨大的聲威氣勢,也要退避三舍。
高迎祥站在對岸,看著那火光濃煙,看著那如紙片一樣在黑煙火焰裏飛舞的刀槍殘肢,看著那一大片被滾滾濃煙火海籠罩著的,原先整齊緊密的官軍大陣,不由將大手一拍,哈哈大笑,狂呼道:“成啦。”
已經進入五裏範圍的呂世,在靜靜的軍陣前,突然感覺白龍馬不安的躁動起來,緊接著便是陳雷一般的巨響,滾滾而來,那些騎兵的戰馬一起暴躁的跳動扭轉,陣型再也不能保持,呂世就長出一口氣,多日沉重的麵色如雨過天晴,輕輕的鬆開手中的寶劍,喃喃道:“成了。”
高高的宜川城頭,趙梓和師爺,還有千戶胥吏,也緊張的朝著北麵遙望,身邊站滿城頭的簽丁,更是神色緊張到了極致,都等待著高迎祥渡河的消息。
當陳雷一樣的悶響在天際遙遙傳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趙梓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對身邊千戶道,可以解散了,對城下翹首以盼的百姓大聲宣布:“大家可以各安本業了。”
又對著城門洞裏負者收取門稅,開關城門的胥吏高喊道:“開城--”
在萬眾歡呼聲中,關閉半月之久的宜川城門,慢慢的打開,那些需要出城生計的百姓商賈歡呼著衝出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