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又歸於死寂,沉重的下樓聲顯示著母親的不勝負荷。她是辛苦的,四十歲的年紀,有著七十歲的蒼白無神。重量分擔出去總是會輕鬆些的,即使重量是加諸於不願領受的人身上。五分鍾前的哀求乞憐,全在最後一句話拆穿成演戲的虛偽。她早已出賣何憐幽了,又何須再來征詢何憐幽的應允與否?!一如將一匹牛殺了之後再回頭問牛要不要被殺!
何憐幽之所以偉大,是在她十七歲那年,霎時成了何家上下的浮木與救世主!以肉身布施來求得普渡眾生!多偉大的說詞!兩滴涼涼的水珠滑到下巴盡處,將她蒼白的肌膚點出了晶螢的色澤……滴落攤平的手中,才發現,笑容也有關不住淚意的時候,總在無人的暗夜中放肆奔流!有什麼好哭的呢?眼淚的價值存在於眾人的憐憫中,獨自一人垂淚未免選錯了表演的地方!她胡亂抽出一張麵紙狠狠貼上臉,印乾了所有的濕意!何憐幽無血無淚,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動搖得了她的脆弱。
背脊輕輕閃過一陣戰栗!中午那場被掠奪得景象又深刻印入腦海中。她顫抖著手指,撫著她曾被吻疼的唇瓣,依然存著那灼熱的熱力。
這等輕薄,像在宣告著什麼。雙手滑落到淒惶的心口,她在害怕,害怕那個對她掠奪得男子。她這輩子大半活得漫不經心,從未有強烈的情緒足以困擾住她,為什麼那個男子能以一個吻讓她的心湖猶如投下巨石?揚起的驚濤駭浪此時仍餘波湯漾……
他是一個驚歎號。至今未曾清楚瞧見他的容顏長相,他的行為串成了一道又一道難解的程式。
他為她穿上了輞Traed!漸上。他為她的腳拭去了血跡,他仰首看她麵孔,然後頃刻間她已遭他的唇執意侵占。
“我是王競堯。”他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抓疼她的雙腕表示出她也得有相同的回應。那種霸氣狂傲的威脅讓她空洞的雙眼蒙上一層迷惑──她開口了:
“我,何憐幽──”
他是個能輕易讓人恐懼的男人。下一步,他叫人送她回家,他頭也不會的進入了酒店。
雙腕被抓紅的指印明白表示中午那一段過程的存在。送她回來的兩個魁梧沉默男子沒有給她任何提示,舉止間的恭敬讓她不解。短短的十分鍾內,發生了一件事,但她這身處其中的人卻理不清頭緒。那個男人對她做了什麼?除了吻了她、摟了她之外,還有什麼更深層的意義?
荒唐事件總是一再接連而來,給人模糊的線索,不給人答案。而近來的荒唐事已多不勝數,加上這一樁又有何懼!比起賣女為娼這件事,其他的事都算不得什麼了。啊!沒有意義的前半生即將在有意義的後半生中沉淪!身為一個妓女,有什麼比這麼想更來得偉大呢?當妓女也有偉大的呢!多麼稀奇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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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日光配合四點半下課的聲響,映照在每一位放學的學子身上。蜂擁的人潮在校門口呈放射狀分散開來;不到幾分鍾光景,擁擠的校門又回複到冷清狀態,三三兩兩的小貓冷清了夕陽的熱度。
何憐幽慢慢的收拾書包,沉浸在夕陽金光中的身影,滿是孤傲與隔離的氣息。與她同是值日生的田柔芬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看她;這個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冷豔兼純淨的女孩,總是讓人想接近又無從接近起。
“要……一同走嗎?何憐幽。”
她是誰?好像叫田柔芬沒錯吧?何憐幽淡然回應:
“不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