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翔一直沉默著,也不發一言。

過了好一會兒,英奇才平靜下來,溫和地說:“我們一起吃吧。”

英翔點了點頭,出去到廚房拿了副碗筷過來,盛好飯,放到他麵前。

父子二人都坐下來,默默地吃著。

桌上隻有兩個菜,白灼生菜和清炒菜心,做得極素淨,簡直稱得上淡而無味,仿佛連一點油星都沒有,英奇卻吃得津津有味。他和英翔一樣,也吃得很慢。直到吃完,英翔把碗筷和菜碟都收拾到廚房去洗幹淨,然後再回來,他們都沒有講話。

英翔似乎知道父親有話要跟自己說,於是在他麵前坐了下來。

英奇輕聲說:“小翔,你退休吧。”

英翔平靜地點了點頭:“好。”

英奇的聲音很輕柔,看著兒子的眼神很專注,充滿了關切和歉意。他說:“國家要正式給你授勳,以表彰你的傑出貢獻。”

“正式授勳就不必了。”英翔淡淡地說。“我可以退休,但不想露麵,永遠都不想。”

英奇的心裏忽然湧起一絲恐懼。他此刻已然明白,一旦他允許英翔正式退休,這個兒子便會永遠消失,絕不會再出現在任何人的麵前。此時此刻,這位令許多人聞風喪膽的中國情報界“教父”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他是絕不肯放棄這個兒子的。

良久,他才說:“戴犀不同意你退休,他推薦你接任他的職務。他要升任副部長了。”

英翔想了一下:“我覺得讓羅漢擔任這個職務最合適,我不行。”

英奇同意他的說法。英翔現在根本連話都不想多說,也不願意跟人打交道,確實不適合擔任領導職務。不過,他們至少設法避開了退休的話題。

想了想,英奇問他:“遠望受了重傷,你知道嗎?”

英翔有些驚詫:“他怎麼了?”

“你們起飛的時候,向他們發射了一枚導彈。遠望為了救他的隊員,整條右臂被炸碎了。”英奇的聲音很鎮定,不疾不徐。“他已經被送回北京接受治療。”

英翔想起了琅昆在他起飛突然發射的那枚導彈,不由得咬了咬牙。

英奇溫和地說:“你可以回北京了。去看看他吧。”

英翔點了點頭。

英奇略微遲猶豫一下,又輕聲說:“你桂阿姨生了個兒子,叫英飛。你回家去看看你弟弟好嗎?”

英翔的眼光變得柔和下來,朝父親又點了點頭。在這一刹那,他想起已經過去很久的那個夜裏,他曾經聽到的那陣嬰兒啼聲……

英奇不得不離開了,還有許許多多的工作等著他去做。

英翔在第二天便搭乘普通的民航客機從普洱回到北京。他從機場直奔陸軍總醫院,手上還提著黑色旅行袋。

這裏的外科病房躺滿傷員。他向護士禮貌地詢問後,很快便找到了黎遠望。

江離也在這裏,守在病床邊。黎遠望的右肩用繃帶紮得緊緊的,神誌很清醒,似乎正在講笑話逗她。兩人臉上都是笑。

看見英翔,黎遠望眼前一亮:“啊哈,你可回來了,最近到哪裏快活去了?”

英翔微笑著說:“到馬爾代夫潛水去了,那地方可真漂亮。”

黎遠望笑嘻嘻地怪叫:“你倒是逍遙自在啊。”

江離看著英翔的眼神卻頗為不屑。雖然此人是丈夫好友,但她真是越看他越不順眼,終於忍不住說:“有很多動物,在災難來臨之前,都會事先察覺,並迅速撤離。你的動物性也蠻強的嘛,嗅覺挺靈敏的。要打仗了便搶先跑掉,等和平了再回來享受生活,多好?哪像黎上校這個蠢貨,隻會往炮口上撞。”

黎遠望對著英翔做了個鬼臉,哈哈笑道:“聽江老師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不過,我沒聽明白,你和我到底是誰更聰明一點?”

“能夠趨吉避凶,也是要點本事的。”英翔麵不改色,微笑著對江離說。“江主編,最近還好嗎?”

江離見他不氣不惱,也不便窮追猛打,隻得笑道:“挺好的。對了,我們的婚禮你怎麼沒來?”

英翔趕緊向她道歉:“就在你們婚禮的前一天,我臨時出差去了,沒來得及趕回來,真對不起。”

“沒事,沒事。”江離灑脫地擺擺手。“人不來也沒關係,你送的禮物可太棒了。這人差點就要天天摟著那模型睡覺了。”

黎遠望哈哈大笑,英翔也笑。

江離起身說:“你們聊吧,我到社裏去一趟,處理點工作,晚上再來。”

等她走後,英翔坐下來,關切地問:“你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黎遠望毫無沮喪之色,反而很起勁:“醫生說要給我裝一個精巧的機械手臂,我還可以自己定製功能。他們說會由世界著名的電子生物醫學專家左旋來替我做手術,給我裝一個電子芯片,直接與肩頭的神經相聯接,以後活動起來,跟真胳膊的感覺完全一樣,性能可比真胳膊強多了。”

英翔聽著,笑了起來。

黎遠望興味盎然:“剛才我跟江離說了,她取笑我,說我將來就是鐵臂阿童木。”

英翔的笑意更濃了。

黎遠望忽然笑容一斂,鄭重地看著他:“小翔,那天我受傷倒下的時候,覺得有件事實在很遺憾。你知道是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