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飄雪了。
“青兒,明兒個是什麼日子?”
“誒?嗯……是初一。”
“今年初一打算怎麼過?”
“和先生一起過!”他肯定道。
“冬過了,便是春了啊!”慕先生仰頭看看黑蒙蒙的天,上邊旋轉著白花花的雪。聽著天青的回答,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弧度,“你從此便喚作春曉吧!”
春曉春曉,春生已曉。
那女童早被放下,正低著頭,看似專注地數著腳下深深淺淺的印子。
“先生。”不出百步,天青倏然一聲喚。不及他應聲,落下一句“屋內還有人”便施展輕功,向後飛去。
叢眠跪在血泊裏,寫滿難以置信的雙眼瞪著這至死糾纏的兩人,小小身體激顫不已。
“娘,您怎麼跟爹睡在地上?醒醒……快醒醒!該著涼了!”凍得青紫的小手怯怯扯著紀梳若的衣角,嗓音啞而輕,卻在這一屋死寂內顯得格外突兀。
無人應聲,依舊死寂。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從傷口內湧出的血流動的韻律;能清楚地感受到爹娘一點一點冷下去的體溫;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一步一步接近崩潰的邊緣。叢眠自小聰明絕頂,又豈會不清楚這便是書上所說的“死亡”?
晶瑩的淚珠分明從眼眶滑落,她卻驀然笑了——詭異的弧度,“娘,您至死都不閉眼,是在恨麼?恨那殺您之人?還是,恨爹這薄情之人?”
小手輕輕覆上紀梳若布滿血絲的眼珠子,她自言自語:“那麼我呢?眠兒又該恨誰呢?恨那殺您之人?還是,恨您這撒下彌天大謊的大騙子!?”
“您到底是生我養我的娘啊!我沒得選擇,沒得選擇啊!您就把這跟碧玉簪留於我做個念想,有朝一日,眠兒定將它牢牢定在仇人的項上!”
天青趕到時所看見的便是這血腥一幕——叢眠一手按著女子的頭,一手緊抓著簪子,咬緊牙根往外一拔,一股鮮血便直射出來,射她滿臉。
他心中大駭,慌忙抽劍橫於她沾著血的白皙的脖子上,怒吼:“什麼人!?”
女娃僵硬回頭——這斜睇的一眼,蛇般怨毒。
令他想到掛滿刑具的地牢,想到勾人魂魄的黑白無常。明明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竟有這等魄力?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然而,當他回過神,方才的一瞬卻無跡可尋——女娃急急轉過身,拚命地磕頭,嘴裏不住地喊著“大俠,饒命!”
“你是誰?”天青滿腹疑竇,難不成真是自己心中有鬼,遂產生了幻覺?
“我?我是清早僵在路邊的小乞丐,被這戶人家救下一命。大俠,我與他們……半點關係沒有,您大人大量,饒我一命吧!”
“半點關係沒有?那你哭什麼!?”
淚水將叢眠的長睫沾在一起,衝淡了麵上點點血跡。求饒的聲音裏還帶有哭腔。
“哭?”她咖啡色的杏眼裏閃過一絲茫然,快得來不及捕捉,複又“嘿嘿”一笑,雙手捧起那根紅綠反差巨大的簪子,道:“與死人搶東西,總得流幾滴眼淚補償補償嘛!怎麼?大俠喜歡?那給您,給您!”她雙手過頂,恭敬地呈至他眼前。
“晦氣的東西!”天青氣極,大手一揮,簪子摔地的同時腳也狠狠踹向她心口,刀在她脖子上抹出一道不算太深的血痕。
“狗一樣的雜種,髒了我的寶劍!滾出去!”他嫌惡地啐一口痰在地上。那眼神,真不是看人的!
叢眠臉色一沉,卻不見發作,反而死皮賴臉倒貼上去,嬉笑道:“大俠莫氣!這大冷的天,小人滾哪兒去不都是死路一條?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如……不如您收了我吧!我給你為奴為婢,當牛做馬?”
饒她一命已是恩賜,這雜種居然還敢得寸進尺?天青正欲再踹一腳解恨,卻不小心瞥見黑暗中那對由始至終瞪著自己的眼珠子,一股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罷了!就當撿條狗回去,曼陀莊也不差這一口飯!還是快點離開這滲人的鬼地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