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鄒亢眯縫著眼不為所動,他始終搞不清楚怎麼一向敦厚和善的吳立業非要置這魏良輔於死地,是不甘心丟了這大總管的位置吧,但也不像——吳立業跟了自己一輩子,他太了解這個老太監了——吳立業絕對不是一個凶狠殘暴、敢於鋌而走險的人。
魏良輔嘴唇抖動著,看著鄒亢陰冷的目光,眼中突然浮現出一絲絕望。忽然猛地一下子竄起,朝著高大的龍案就劈頭撞了過去。“咚——”隨著一聲悶響,他像死魚一樣癱倒在高大敦實的紫檀龍案下,渾身開始令人驚悚的悸動。
“小魏子——”鄒亢一下子衝了過去,蹲下來看著躺在地上早已昏死過去的魏良輔。“太醫!快傳太醫——”隨著鄒亢的招呼,紫宸殿中的大小宦官宮女開始走馬燈般地穿梭忙碌起來。
已是深夜,紫宸殿偏廳,魏大總管的內宅內燈火通明。
“小魏子!你這是何苦呢?”鄒亢看著醒轉過來的魏良輔,他沒有想到一向隱忍的親隨太監竟然有勇氣尋死覓活。想起剛才的一幕自己就不禁倒抽幾口涼氣兒——這吳立業剛死掉,如果小魏子再去見了閻王,那自己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他少見地俯下身子幫躺在床上的魏良輔掖了掖被角:“以後可別再尋死覓活了啊——好不容易朕能夠策馬揮鞭、收拾象奴國這一群雜碎了!你要是就這麼死了,誰還能來伺候朕呢?”
“皇上——小吳子何德何能,蒙皇上如此厚愛呀!”頭上纏著層層白布的魏良輔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
“啊!血——流血了——”一個宮女忍不住驚叫起來。
由於用力過猛,剛剛結痂的傷口再次崩裂。縷縷血跡迅速滲了出來。魏良輔感到額頭一陣鑽心的疼痛,險些再次昏死過去!但他使勁兒一咬牙,還是挺了過來:“小魏子糊塗啊!小魏子不應該誤殺吳總管呀!皇上,你就讓小魏子去死吧!”
“唉——”看著哭得死去活來的魏良輔,鄒亢也也不禁唏噓不已。他輕輕地將魏太監按回到床上,然後再次替他蓋上被子:“小魏子!這不怪你!朕也是一時被氣昏了頭,想想也是,誰對著捅過來的刀子能不躲不擋!唉——隻是可憐吳總管跟了朕一輩子,竟然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魏良輔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鄒亢一揮手擋了回去:“別說了!小魏子,你好好養病吧!朕還等著你陪著去收拾那個零夢呢?”說完轉身欲走。
“恭送皇上——”隨著魏良輔一聲低沉地嗬斥,屋子裏所有的宦官宮女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好好醫治小魏子!敢有一點兒疏忽,看朕不拿鞭子抽他——”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的鄒亢扭過頭,丟下一句惡狠狠的話。
“公公!還疼麼?”小宦官興旺小心翼翼地將一勺參湯遞進魏良輔微微張開的嘴中,一邊輕聲問道。對待這個比自己大出十幾歲的大總管,興旺有一種莫名的依賴。不要說他了,就是這紫宸殿裏來回走動的宦官宮女,哪一個不是把魏公公看做再生父母自己的另一個天。
深宮詭譎重重,即使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們,也會為一丁點兒不起眼的利益耍盡陰謀詭計,爭個你死我活。即使謹小慎微如興旺之流也不敢說能躲開明槍暗箭、逃脫殺身之禍。
唯獨在紫宸殿,先有吳立業,後有魏良輔。無一例外地舐犢情深,護起自己的人來如母狼一般,這才造就了紫宸殿的一片祥和。
魏良輔沒有馬上回答興旺的話,而是艱難地咽下嘴中的參湯,才喃喃地說:“皇上格外開恩!公公不疼——”
看著魏公公頭上的斑斑血跡,興旺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兔死狐悲!這個一貫機靈的小宦官竟脫口而出:“公公!小旺子下輩子絕不再做太監了——”
“糊塗——”魏良輔欠起頭看看四周,確信耳畔隻有呼呼的風聲之後才輕輕說:“小旺子!以後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要再說了,如果再讓公公我聽見,看我不拿鞭子抽死你!”說完眼睛一閉,疲憊地揮揮手:“公公累了!你下去吧!”
躺在床上的魏良輔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好險哪!直到這個時候他的後背才泛起陣陣涼意,無限恐懼瞬間襲上心頭。
腦海中一幕幕驚悚重現——從吳立業揮刀相向到自己殘忍地割斷這個老太監的喉嚨,從自己驚慌失措地跪在鄒亢麵前到拚死撞向那漆黑碩大的龍案。如果不是豁上這條老命裝孫子,這哪一出兒那一片兒都能要了自己的小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