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緩慢地環視整個鬥獸場,包括四周高大的看台、雕花的石柱、熊熊燃燒的火把以及高大的穹頂。他開始端詳看台上眾人各不相同的表情,儼然如一個王者,那眼光中透露出無盡地嘲諷和不屑。
終於,他看到了坐在最高處的鄒亢!沒有驚慌,沒有憤怒,沒有人能從他的眼中看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情感。雖然已是傷痕累累,但那雙眼平靜得如一汪秋水。
鄒亢震驚了——為這個將死之人的氣勢。他不禁站起身來,開始從遙遠之處仔細打量著這個非同尋常的戰俘。
玉琮——鄒亢終於發現男人頭上如劍一般的飾物,那是隻有王或將軍才能佩戴的飾物。
“小魏子!這個戰俘叫什麼?是朕在哪次戰鬥中俘獲的?”
“稟皇上!他叫蘇拉,是精絕國的右將軍,在息壤一戰中被俘。聽說被俘前還斬殺了我南蜀十幾個重甲騎兵!”魏良輔如數家珍地述說著,似乎要在鄒亢麵前盡力賣弄著自己多麼獨具慧眼。
鄒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神情似乎是讚許又似乎是心不在焉。仰著臉一臉諂媚靜等褒獎的魏太監不由地一陣失望,隻好無奈地舔舔發幹的嘴片兒。
“好!開始吧——”鄒亢一擺手,卻失去了剛才的趣味盎然。
這次躥出的是一隻威猛高大的雄獅,一身棕色的毛皮油光發亮,脖子上一圈鬃毛肆無忌憚地向外炸開,盡力顯示著百獸之王的威儀。他的頭比剛才的吊睛猛虎還要大上一圈兒,俯下的身子足足有半人多高。雙眼迷離著,棕色的瞳仁籠罩著濃得化不開的死亡。
背對著雄獅,蘇拉仍是一如既往地氣定神閑。他長久地注視著看台最高處的鄒亢,眼中忽然露出異樣的神情。鄒亢正待仔細看個究竟,他卻飄然轉身而去,隻留給這個南蜀九五之尊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緩緩蹲下身子,這位精絕國的右將軍雙手緊握彎刀。那陣勢不像是麵對凶殘無比的獅子,而像是迎擊縱橫沙場的萬馬千軍。
獅子似乎也被眼前這個人的氣勢震懾了——在它的世界裏,人這種東西要麼看到它後沒命地跑,要麼就是雙腿搖擺渾身癱軟如一灘爛泥。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的停滯。
雄獅忽然向後一弓,然後猛地奮力躍出。“嗷”的一聲咆哮,一道棕色閃電射向站在對麵的蘇拉。
蘇拉並沒有像第一個戰俘那樣狂亂舞動手中的鋼刀,他如一尊石像就那樣靜靜地佇立著,如月的彎刀斜斜指向地麵,周遭的火影將他偉岸的身影印在平坦如紙的黃沙上,搖曳晃動如一束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
就在棕色閃電掠過的一瞬間,蘇拉的身體輕盈地向斜裏一側,然後順著獅子的來勢開始迅速扭轉,同時雙肘猛彎,下指的彎刀如迅雷般上挑,身前登時閃爍出一道炫目的彎月。
“嗷——”又是一聲更加恐怖地嚎叫。衝出好遠的雄獅一個轉身,再次撲了過來。
“呼呼呼呼——”獅子在蘇拉的身前頭頂躥動跳躍,男人頃刻間就被籠罩在棕色光焰之中。
看台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甚至包括從未將這些囚犯放在眼裏的鄒亢。雖然剛才這個什麼精絕國右將軍的氣勢和眼神令他震驚,但他還是堅信這個家夥難逃一死。
但現在他的確被場下的情景震懾了,這個南蜀國的皇帝從未這麼緊張過,他屏住呼吸、雙拳緊握——不知道是盼著獅子獲勝還是希望這個戰俘獲勝。
——希望獅子獲勝自然是想讓它吃掉膽敢藐視自己的人,想讓戰俘獲勝到底又是為了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獅子的嚎叫不絕於耳,唯獨沒有蘇拉一絲一毫的聲音。隨著纏繞在身前頭頂的棕色光焰越來越稀疏淡薄,獅子的叫聲也漸漸弱了下來。
終於隨著蘇拉彎刀高高舉起落下,龐大的雄獅轟然倒地,騰起一片滾滾黃沙。人群中發出一陣尖叫,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好鼓掌。
蘇拉用力將彎刀紮入腳下鋪就的厚厚黃沙,臉上閃現出久違的喜悅——那是一種勝利者才有的光彩,如此奪目,如此聖潔。
鄒亢驚呆了!就這樣呆呆注視著場下的一切。他沒有製止興高采烈的隨從——他知道此時此刻即使貴為皇帝,自己的所有舉動也都是徒勞。
所有的人都癲狂了,甚至包括一貫穩重的狼曋。但有一個人卻是例外,他和鄒亢一樣沒有鼓掌喝彩——他就是太監魏良輔。並不是不震驚,而是因為他的全身心早已被鄒亢占據。他在審視這個主子的一舉一動,然後果斷地想著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