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他真心待我,終究還是虛情假意一場。”武媚娘望著繈褓之中的太平,還未恢複過來的身子發出虛弱的喘息,“我以真心相付,卻換回這般下場。”她蒼白的嘴角冷冷地笑著,拭去眼角的淚,烏黑的眼眸中湧出一團怒火,“上官儀!”
簾賬忽然掀起,近身侍女春竹忙道皇上來了。李治原本為上官儀一事心存愧疚,如今見媚娘眼泛淚光,心中自是不忍。人還未坐下,就直道皇後辛苦,抱著太平說笑,隻敢拿眼珠子細察媚娘。武媚娘倚在床邊,賭氣道,“皇後都快要廢了,你還來做什麼?”李治急忙將太平交於春竹,拉著她的手道,“廢後一事是朕糊塗,絕非朕本意。”武媚娘話還未說,眼淚就斷了線似的,一滴滴劃過蒼白的臉,“那你說是為何?!”“朕自幼體弱,才囑你相佐,可人人皆說朕這皇帝形同虛設,”李治歎了口氣,“朝綱不正,朕不過是想正民心。”縱然心底萬般痛恨,此刻卻煙消雲散,為他的坦誠相待,也為他的胸懷天下。“如今朝上百官議論紛紛,上官儀更是不肯退讓,朕也是迫於無奈。”李治突然握緊她的手,說道,“其實,朕也是怕有朝一日,你會迷了心智,生了妄想。”武媚娘“霍地”坐起,甩開他的手,“既然如此,何必猶豫,趁早廢後。”李治急了,“朕是擔心你。”“擔心我?你是不放心我!怕我為非作歹!”她怒視著眼前平和的男子,“我不會!”李治撫著她的雙肩,解釋道,“人的心,是會變的。尤其,是在權利麵前。”她輕蔑地笑道,“真是可笑!”李治一連叫了幾聲媚娘,她淡淡地說著,“我既已答應你,就不會做禍害蒼生之事。你不信我,又何必在這裏多說?”李治一時無言,武媚娘見無力回天,再憶及早逝的安定公主,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是我貪戀紅塵,才多了今日的是非。早知如此,當日就該一死了之,如今,我隻求你,太平年幼,請你善待她。”說罷,便使勁了氣力要去撞牆,被李治一把硬生生地抱住,他大驚,“你胡說什麼!朕答應你,絕不廢你。”方才把那漣漣的淚水止住,武媚娘連忙問道,“此話當真!”李治重重地點了點頭,“朕不能失去你。”
房外,春竹抱著太平與趙全說話,渾然不為裏間的尋死覓活著急,她瞧著太平粉嘟嘟的小臉笑道,“有這樣的母親,你一生肯定不愁了!”不多時,趙公公就被喚進去聽差,旨意這下是定了。“還是娘娘厲害,三言兩語地就守住了。”趙全沒正經地打量春竹,她立即淬了他一身,“再胡亂說話,仔細你的皮!”二十多歲的小夥一溜煙就跑了,春竹還不饒地念著,“整日隻知道禍害別人,哪天就把自己給禍害了!走著瞧,日子還長著呢!”
敕旨方念完,上官儀早已捶胸頓足,口吐鮮血,幾乎暈死過去,口中卻喃喃大唐危矣!趙全不由他再多說,隻管叫人押下去,女眷則一律沒入掖庭為婢。
天色將晚,天空昏昏沉沉地飄起雪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罵罵咧咧地逃回宮裏。出生不過幾個月的婉兒躲在鄭氏的懷裏倍感暖和,絲毫不覺悲傷,鄭氏強隱著淚,不發一言。“日後怕是見不到,今日一別,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庭芝笑道,“我也會好好的。”鄭氏回道,“我雖不懂朝局,也不清楚始末,但我既是你的良配,自然是隨你。你不必擔憂,更不必感到虧欠,自有我的福分。你安心!”說完最後一句,終於難抑悲痛,兩人相擁而泣。雪越落越大,天也漸漸暗了下來,城廓迷蒙,往來商販叫喊,竟不知覺間,走完了這漫漫長路,從此困於皇城,再無出日。
不幾日,傳來上官一族斬首的噩耗,鄭氏險些哭死過去,好在念及婉兒方又活了過來。西苑裏的紅梅悄然盛放,伴著潔白如玉的雪,竟似一出人間絕唱,教人此生難忘。
怕是春曉,燕雀蹁躚而至,細柳扶風而生,就連這肅殺清寒的宮苑頃刻間也在溫潤細雨間備受恩澤,煥發新生。隻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正是三月好時光,宮裏頭倒沒些什麼重活,榮秀樂得閑懶,漫不經心地將方洗過的衣裳晾在細細的竹竿之上,豔陽暖人,方才潤濕的襦裙倒清爽起來。敬亭提著一桶,咿咿呀呀地唱著歌而來,笑道,“今天倒是個好日子。”榮秀自顧幹活,卻不搭理她。沈敬亭攔著道,“你可知道,又來了一批新的。”手懸在半空,良久才複又幹起活來,榮秀望著那雙桃花眼,淡淡說道,“那也不關咱們的事。你瞎開心什麼!”
“哎,此言差矣。”敬亭賣起關子,索性將桶丟在一邊,叉著腰道,“這統共就這麼些屋子,舊的不去,新的怎麼會來呢!終於是熬出頭了,可算不用待在這裏了。”她越想越發高興,眼裏、嘴裏莫不是由衷地喜悅。卻是榮秀,心裏生出一種難言的苦悶,“到底說來說去,還不是在這宮裏頭,永遠也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