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放牛
專欄
作者:朱芸鋒
難得的冬日暖陽,懶洋洋地鋪在身上。枕著的草地,間或還有些鬆針,散發出鬆油香。三五頭牛兒,啃吃青草的聲音,順風飄了過來,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安詳。
在我的記憶裏,這是小時候最好的時光。每天下午放學回家,匆忙吃過晚飯,小夥伴們都會牽著自家牛兒,上山放牛。呼朋引伴,一個院子、兩個院子相互串聯,長長的隊伍很是龐大,好不熱鬧。
然而放牛並非字麵上那麼簡單。去年春節,女兒和我一同回老家,看見一頭黃牛拴在樹邊吃草,我便對女兒說:“要不,你去放牛吧?”於是,她把拴著的牛繩子解了放開。這就是她理解的“放牛”的方式,令人忍俊不禁。
醉翁之意不在酒,放牛娃的心思往往也不在牛。一旦將牛牽到山林,任其自由覓草的時候,放牛娃的瘋耍時間也就到了。
初冬的山野滿眼蕭索,在放牛娃們看來卻是另一番豐收。三三兩兩碰頭之後,一撥人趕緊四處找幹柴禾;另一撥人,則跑到還沒有收挖回去的紅苕地,幹脆利索地將又紅又大的紅苕一個又一個地刨出。這邊的火苗剛剛竄起,挖紅苕的人馬也就兔子般飛奔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漲得通紅也顧不上休息,趕緊將紅苕埋進火堆。
馬蹬壩是一個四麵環山、中間平壩的好地方。從山外吹來的初冬冷風,連打個旋兒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歡騰著的火苗和同樣歡騰著的嬉鬧,擠得影兒都沒有了。放牛之餘,小夥伴們就在“嗶啵”作響的柴火聲中,等待火堆中的紅苕烤熟。
移開火堆、扒開柴灰,圍攏成一圈的那些腦袋上生動各異的表情,多次在我的夢裏浮現。那時的農村,早已遠離吃不飽飯的年代,但是不管在家裏吃得多麼飽,也不管家裏的飯菜多麼香甜,讓這幫放牛娃樂此不疲的,仍是山坡上、野火邊、被弄得不倫不類的所謂“野炊”。平淡無奇的紅苕,竟然也成為了放牛娃們爭相享用的“野炊”美食。
隻要有火,就可以烤紅苕,還有洋芋、核桃、地瓜,甚至揉成坨的米飯、豆腐。我們還學著小學課本中《森林的主人》描寫的那樣,用大張的樹葉裹著蘑菇、茄子,埋在火堆下烤熟。誰要是再勇敢一點,躲過父母的盤查,偷偷摸摸從家裏帶出來一口銅罐,那就更會被小夥伴們稱讚了。有了銅罐就可以煮湯,配搭帶著臘豬肉的油香、泛著糯米亮光的豬肉糯米飯,這就是齊心協力“野炊”成果中的經典之作。
等到品嚐成果的時候,卻經常落得匆匆收場。有時牛兒跑遠了,要去尋找、追回來;有時放哨的跑過來,說某某的爸爸上山來了,大家馬上手忙腳亂將火堆熄滅,作鳥獸散;有時,柴禾齊備、瓜果到場,卻發現沒有帶火柴——索然無味地生吞活剝之後,放牛娃的“野炊”隻得草草收場。
“野炊”也講究規則,放牛娃們每次山上開夥都約定俗成,每個人不僅要出力,還必須都得分享“成果”。記得有一次,一個小夥伴到了山上卻死活不願參與,理由是大家要去他奶奶家地裏刨紅苕。然而當糊裏帶香的紅苕烤熟了,銅罐裏清湯寡水豌豆尖也燙熟了,這個小夥伴還是沒能逃脫掉——大夥兒一哄而上將他按倒在地,4個人壓住手腳,2個人掰開嘴巴,硬生生地給他灌了一通熱氣騰騰的豌豆尖湯進去。
放牛娃們當年的這些荒唐行為,如今還經常被自己津津樂道。我們甚至都得意地以為,當年即便這麼淘氣,但因為嚴格的“保密措施”,一直都沒有被哪位家長知道。直到某年回老家過年,一位白胡子大爺拉著我說:“你就是春生吧?你的小孩都這麼高啦?你還記得不,你小時候和小洪上山放牛,你們煮銅罐,非要他吃那麼燙的豌豆尖,把他嘴皮都燙起亮泡?”
我們煞費苦心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原來他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