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懷疑,這個皎然師傅出家之前是做什麼的,這種稀奇古怪整人招數,一向愛做惡作劇的我都想不到的,他都使出來了。
寺中清泉邊並排放著四個竹籃,十丈以外是個普通的木桶,我和阿陀要做的,就是用竹籃盛水將木桶灌滿!
“師傅!”我叫住正要轉身離去的皎然師傅,壓抑著心裏的不快,著急說道:“師傅,您沒聽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嗎?這怎麼能行呢?”
皎然師傅並不回頭,洋洋灑灑一段話:“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來而心始觀,事去而心隨空。你們若能悟了,此生也便安然度過了。”他帶了兩步,語氣生硬:“淩龍,你幫師傅看著他們,若他們偷懶,我便再拿一個木桶來!”
皎然師傅,你不但破壞了我們姐弟情誼,還離間我和最好朋友的感情,您到底安得什麼心啊!
我與阿陀各不相看,他衝著左邊的月亮打水,我就衝著右邊的月亮打水。於是,淩龍托腮坐在當中,看月亮。
最後一滴水倏忽溢出木桶之外,清月之下,活像一顆調皮的珍珠。我揉了揉由於酸痛幾乎僵直了的腰椎,總算解放了。阿陀扔了竹籃,又使勁踹了兩腳,方才忿忿地抱頭離去。
淩龍負責收拾現場殘骸,準備去皎然師傅那裏複命交差。我隻得一個人回去了。
這個溪邊,我以前從來沒來過,所以不甚了然回去的路,往脖頸上扯了扯披帛,朝著長明燈的方向走去。
我雖膽大,可是,夜晚的寺院清靜的可怕,仿佛一隻巨大的黑色蒸籠,把我牢牢的罩在裏頭煎熬。
我直直的盯住腳下了路,就連額角上隨風輕揚的碎發隨時都能驚起我一身的冷汗。忽然眼前一個黑影晃了一下,我確信不是幻覺,嘴巴機械的張開還沒叫出聲音,已被那人死死堵住,我心驚卻怕不起來了,因為,那雙手,溫涼似玉,遇肌則熱。那是一個人!
“別出聲,是我,清晝。”他鬆開我的嘴巴,幾乎貼著我的臉頰說道。
我舉目,他的腦袋被月光耀得光亮異常,那雙目,清澈瀲灩,眼眶一周被月光鑲上了一圈銀邊,直把腦袋上的光亮遮蓋了下去。總覺得哪裏不對,哪裏不對,往下一看,隻見他雙腿束了少年練武時才會綁上的邪幅綁腿,這樣的裝扮真的很滑稽,我忍住笑,問他:“你的腿,不是壞了嗎?”
“那是裝出來的。”他依舊壓著聲音,卻很坦然,仿佛他怕的隻是那一整套的關於僧人的規矩禮儀,而不是發自內心的信仰。
好奇心慫恿,我拍胸脯保證:“告訴阿洛吧,阿洛絕對不會張揚出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無奈,隻是我已窺見他的小秘密,也不得不從詳道來:“你知道,這寺裏除了皎然師傅,旁的師兄師弟都是身殘之人?”我點頭,據我數日裏無聊時候的悉心觀察,的確是這樣的,除了皎然師傅,旁人均是至少有一樣缺憾。
他倒吸一口氣,慢慢說道:“清晝生來無父無母,有幸被人收養,那人教我文智武略,我便稱他師父。七年之前,師父臨走之時,給清晝打通了筋脈,清晝三天不習武,必定氣絕身亡,所以每隔三日定要在此練武,不求強身,隻求活命。”
我興致越漸濃厚:“你師父為何要走?你又如何來到西寺?”
“師父離去的原因,清晝至今也不甚清楚,不過師父原本就是放蕩不羈之人,做事沒有道理也是自然。師父走後,清晝無依無靠,饑荒潦倒,得知西寺裏皎然師傅心好,情願收留無家可歸的殘人,不得已,清晝假裝腿疾,便來了寺裏。”他一氣說完,我方恍然而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