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眾人的矚目之下,李承乾踏著清白石子平鋪的坦路,上了輕雲亭,於此世道,禮儀不可或缺,他輕輕微著身子對著內堂諸君彎身行禮。虞世南等大儒雖然惱怒李承乾詆毀古之聖賢,然見其頗懂禮法,亦是從容起身回了一禮,遂之坐下,靜等其言。
初與上官儀這般傲骨儒生相對,李承乾甚是淡然道:“在下並非想說上官公子有誤,不過在下以為論語一書編纂已有千年,時過境遷,當時之言已非適合今朝之世,論語中的某些言論,已是不妥!”
上官儀細細打量著李承乾,洛陽才子他悉數全知,然見李承乾之麵孔頗為麵生,故詢道:“敢問公子貴姓?”
“在下李念唐!”李承乾繼續道:“而今我等讀書之人行儒家之禮,觀儒家之書,奉孔子為聖。殊不知孔子生於亂世春秋,禮崩樂壞,與眼下貞觀之盛世大相庭徑。孔子雖為聖人然亦是為人,生逢亂世,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偶有偏激之言,然我等後世之輩卻一概而就,不論其言所出背景,渾然效仿,顯然過於草率!”
李承乾之陳述,吐字圓滑清涼,條理清晰自然,上官儀隱約覺得麵前尚且比自己年欠幾歲的少年恐怕胸中倒有些筆墨,於是正起心道:“李公子既然上了輕雲亭,那麽便將你的學識見解大聲與我等說出來!在下與公子公正一論,也免得旁人說我上官儀以主持之勢欺壓於你。”
李承乾並不想奪他人之矚目,他望了望台下焦促不安的林婉兒,淡笑道:“在下並不想和上官公子爭執,上台就是想替適才的齊公子辯白幾句,他對於論語的批注並沒有錯。”
“哦!原來李公子倒是個熱心腸,那我且問你,究竟李公子從何而來的底氣,竟敢斷定孔子之不是?”
李承乾微微低沉片刻,遂之開口道:“在下才疏學淺,孔子乃古之聖賢,但難道這聖賢就不會犯錯麽?論語泰伯一章是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正是孔子於亂世之道德觀念爾。孔子此言於春秋末年可維護社會穩定,抑製百姓“犯上作亂”,但對春秋之後則漸有不良影響,尤其對百姓不關心政治,安分守禮的心態起到誘導作用,此為其一。”
上官儀駐足稍停,遂之反駁道:“倘若依李公子所言,不在其位而謀其政,是不是有僭越之嫌,豈非‘違禮’之舉?”
李承乾輕輕搖頭:“非也,所謂的僭越之嫌隻不過是缺了儒家名分而已,當不得真。烽火狼煙之春秋,天下百姓且如螻蟻漂浮,孔子不忍百姓遭受幹戈之禍,故而規勸世人莫要多事,此法可謂庇護亂世之人。然今天下太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倘若仍舊提倡天下百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此這般,盛世風貌如何長遠?”
“這......?”上官儀頓時啞口無言,他隱約被李承乾說動容了,倘若參軍之人沙場殺敵卻不體恤水火百姓;五嶽商賈隻埋頭牟取暴利而罔顧寒門之貧;尋常百姓且守著村前黃土不問外夷入侵,安平盛世之人仍舊一副各掃門前雪之姿,那而今的大唐盛世還能存有多久?
台下一眾學子轟然議論,他們飽讀詩書,奉儒家經典論語為尊,不曾想今朝卻被一約莫十七歲的少年醍醐灌頂。他們並非愚儒,大唐開放的氣邁,令他們暢所欲言,思想渾健,台上少年寥寥數語足矣令他們心悅誠服,往昔他們也曾對論語某些章節頗為疑惑,然而他們卻又不敢聲張,畢竟論語誠乃大浪淘沙下來的古之聖賢所作,何敢妄自忤逆。
少年的解釋仿佛震醒了他們內心長久熟睡的神經,道理在簡單不過,往昔言不符今朝事,細細品味,誠然不假!
輕雲亭內虞世南波瀾不驚的濁眼泛起了一絲不為人知的亮光,他年近七十,什麼人什麼事沒見過,然少年此番對論語別具一格的刨析,著實令人耳目一新,恐怕就連弘文館的那幾個同朝亦是沒有如此見解。
“登善,你可知那少年是何人?”虞世南朝著左側的褚遂良輕詢道。
褚遂良搖頭苦笑,“不瞞恩師,那少年學生不曾見過,倒是其隨同而來的少女極為眼熟,好似學生府中婢女!”
“哦?竟有此事?看來登善你府中的婢女眼睛可比我等毒辣耶!”
“嘿嘿,恩師說笑了!”五十多歲的褚遂良此刻在虞世南麵前卻宛如若冠少年一般,眼角露出少有的窘色。
適才闡述僅為其一,李承乾見眾人安靜下來,繼續道:“其二,論語乃是由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編寫而成,至漢代成書。以語錄體為主,敘事體為輔,囊括了孔子生平大多之言論,算的上較為集中的反應了孔子之所思。然碧玉無完美無瑕,人非水米不沾之仙。即便是孔子亦有暴躁失言之舉,但論語卻事無巨細將其記下,亦為糟粕也!”
“此話作為何解?”上官儀疑惑詢道。
李承乾輕掃了眼茫然不知的上官儀,開口道:“論語陽貨一篇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且觀孔子乃是春秋當代大儒,其母亦為女,於情於理不可能說出如此荒唐之言,想來此言隻不過是孔子作為一個男人私底下的一番感觸,並沒有多大深意。但其後代弟子亦是記載下來,並且時至今日,仍有不少文人雅士以此言抨擊女子,且問這不是糟粕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