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笑看著眼前的小人,眼中不自覺地也眉眼彎彎,他走過去,輕手幫她將耳邊不聽話的發絲捋到耳後,他的臉幾乎貼到了她的頭頂,淡淡的香草香氣縈繞五官。不自覺的他的手從耳際慢慢滑落,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皮膚,她的嘴唇。他細細的勾勒,像是撫摸著稀世珍寶一般,那麼輕那麼溫柔。
“傻瓜……”然後他執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書桌旁,輕執素筆,握著她小小的手寫下幾個大字:
君心我心。
不知為何,此番的離去讓他分外覺得想回家,想回到有她的地方。
他想,於是他做了,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然後他說了。還來不及將那封寫好的信寄回來,他便策馬奔馳的趕了回來。
即使書信再好,也無法真切的感受到她。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他想親口告訴她。
君心我心,不離不棄……
花爻舒心的勾著嘴角閉著眼沉浸在下午的溫暖時分中,手中的字畫悄然滑落,碰著燭火,猛然燃燒。她有些失措的看著那整潔的一張紙猛然間蜷縮成一團,潔白的色澤也頓時變得狼狽不堪,那幾個字猶如消逝的誓言般漸漸淡出眼中,被火焰吞噬。她忘記了撲火呼救,就像是突然被什麼扼住喉嚨一樣,忘記了呼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的消失,強烈的不安情緒攪擾著她的思緒,卻理不出頭來。
“你在幹什麼?!”
花爻猛然被人拉開,胳膊被扭得甚至有些疼,隻見那人連忙將那些紙掃到地上用腳不停的踩,火焰被撲滅了,像是被什麼驚醒一樣,花爻撲過來在那堆廢墟中找尋著紙張,一片細碎的紙片靜靜的躺在那裏,手不自覺的拾起那片紙,花爻忽然苦笑出聲。
那紙上,隻有一個字了。
離……
“花爻,你怎麼了?”身子被人使勁的扶起來,花爻恍然回神,一張生氣肅然的臉正憤怒的瞪著自己。
“東,東籬?”
“是我。你到底怎麼了,你們都是怎麼了?!”張東籬生氣的甩開她的胳膊,大步走開了幾步。
“我沒什麼,失手燒了東西而已。”
“……”
張東籬突然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走出門外。他在生氣,氣舅舅的奉旨成婚,氣她的失魂落魄,也氣自己,仍舊不能釋懷,坦然。他回到房間,摔上門,疲累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大口的呼吸著。怎麼辦,怎麼辦,如果她知道舅舅要娶妻了她該怎麼辦?想起當年拾到的那條早已泛黃的布條“十分春易盡,一點情難收。”他悶悶的苦笑著,這樣的她要怎麼接受啊?!
皇城歌舞升平,宴會帶來的驕奢氣息也漸漸淡去,一頎長的身影孤單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沒有乘坐馬車,就形單影隻的走在早已宵禁的道路上。
更聲陣陣,陣陣扣入人心。秋夜蕭索,更添寂寞。
“青兒,你……”那女子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話語不迭。
“皇後娘娘無需多慮,臣說過會守護您,定不辱命。”
“青兒……”她牽著他的衣襟,希望挽留著他離去的步伐。
“夜已深了,明日還有早朝,臣,該回去了。”說完撇開她的手,大步離開。
那人突然駐足不走,深深的凝望夜空,秋夜如水,星辰如眼,這蒼穹之中似是有許多陰暗的精靈笑看著浮華眾生的癡嗔癲狂。他低低的歎了口氣,苦澀的笑道。回轉身,冰冷偉岸的銅牆仍不動聲色的佇立在那裏,士兵如林,金戈許許,那是權力的禁錮嗬。那人仰起頭顱,轉身忽然大步走向黑暗,走向寂靜的街道。
回家的路隻有這一條。要走的路也隻有這一條……
那夜,張青獨坐屋頂悶悶的吹了一晚的蕭,幽暗晦澀的聲音如嗚如噎,低低的震顫著聽者的心,像是困獸在籠中低低的泣訴,像是長年的幽怨突然迸發,像是一段情緣不得善終的沉沉控訴。
那夜,花爻悄悄的坐在窗邊,看著屋頂那抹蕭索的身影,心疼不知。映著慘淡的月光,他的身影那般斑駁支離,她甚至不敢用手去觸碰,害怕那脆弱的人兒在自己手下碎成千萬片。像是一抹青煙縈繞心間卻捉摸不到,像是一縷幽魂淡淡的眷戀塵世,像是一根紅絲由著月老生生扯破。
那夜,東籬靜靜的躺在床上,不停的喝著酒,一個滿瓶,一個空罐,一個一個的代替,汁液溢出嘴角,灑在身上,衣服上,被單上,亦在心間。記憶中那個小小的人兒,總是昂揚著不屈的頭顱,挺著筆直的脊梁,靜默之中四華失色;記憶中那個高大的身影,總是洋溢著君子的氣澤,掛著暖人的微笑,指掌之間萬馬奔騰。本是無牽無掛的二人卻總是牽牽絆絆,磕磕碰碰,他在心疼,替了那個從不說苦的男子,替了那個從不認輸的女子。
舉起酒瓶,他醉意的笑著,笑著他們,嗤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