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一)

宛尋和蒙奕是在瓊林苑相識的。

若說相遇是一場無止境的悲傷,那麼前世,就已譜寫了這一世淒愴的結局。

此情可待成追憶。

而你,成了他終其一生的回憶。

那日,蒙奕被眾人纏著飲酒,又自知不勝酒力,諸多推辭間,愣是覺得酒意有些衝了頭腦,腳下也變得有些飄飄然,醉眼迷離間望著眼前談笑的眾人,手中的酒杯與酒籌交叉錯雜著,蒙奕不禁皺眉垂眸,心中頓生種種厭惡之感,正欲揚袍離去,忽瞥見石桌旁半明半暗處有一男子正提壺兀自地斟了一杯。

恰逢一宮人提燈而過,暗黃的燭光透過精致著畫的籠紙一縷縷的落在他身上,霎那間,將男子素染白淨的出塵麵容一點點的呈現在他眼中。

男子如瀑的墨發被一支白玉骨簪挽起束於冠中,卻仍有幾縷青絲徑自垂於臉側,一雙狹長的鳳眸如朗星,時不時的朝觥籌處斜睨,神情中滿是不屑與倨傲,一隻纖長素手隨意的把弄著酒杯,指尖輕挑,勾濺起幾滴玉漿,似霞的薄唇湊上杯口,他微微上挑起下顎,鳳眼微眯,悠然自飲,好生自在。一襲素衣白袍著地垂鋪,似有幾分遺世獨立之感。幽光靜好中的他好似一從古卷中走出的翩翩謫仙兀坐於凡塵之外,不染一絲濁氣。

稍縱即逝的燈火從他的眼前掠過,蒙奕看得入了神,空白的腦中隻浮過一句話來形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後來回憶起來,才覺得隻因當日的那驚鴻一瞥,便是得了這篇章的源頭。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原來這一切終是讓他一人嚐了個遍啊……

“蒙大人。”一聲訕訕的低喊讓蒙奕方回過神來,他淡應一聲,一雙眸子卻仍是盯著那男子處未曾移離。

“大人可在看那人?”

蒙奕聞聲移開目光,望向眼前滿臉諂媚之人,不由蹙眉,嘴角有些不自然的微扯。盡管如此,蒙奕確仍本著一副良好的修養行禮尋問道:“敢問足下識得那人?”

那人似未曾發覺蒙奕的不自然,眉目輕挑回道:“回大人,此人正是與大人同年的新進士,名宛尋,字言清。一紙褒貶論世的篇章,看得陛下連連叫‘好’,自是不負聖寵,奪得今年的文科頭甲,現拜禦史台學士。此人談吐甚雅,信手寫來的文章也是尤得的華美,頗有文曲降世之狀,人皆稱其曰‘貌比潘安,韻若嵇康’,隻是……”

那人說至此時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尷尬,眉頭不免一皺,似是不願再繼續說下去。見此狀,蒙奕倒是越發來了興趣,又豈會放過探手即觸的一絲一毫,忙追問道:“隻是什麼?”

“隻是其為人性僻,不願與人交往,一雙原本就生得極為好看的狹長鳳眼卻也因此令人覺得冷的逼人。吾等曾前去上酒恭賀,可他倒好,隻說了一句‘酒誤人性’便甩袖離去,好不傲慢!”那人滿臉不屑的朝角落處使去一記白眼,又轉頭笑臉盈盈的朝蒙奕獻媚的說道,“下官勸大人還是莫要上前的好,免得壞了大人的雅興。”

“多謝大人提醒,日後在下若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大人多多指點。”蒙奕執酒杯退後向他作了一揖道。

“如此,倒也是了。”那人挺脯信誓旦旦道,卻也仍是不忘謙相,語氣中多少雜著些謙卑假態。

又與那人閑聊了幾句,匆匆送走後,蒙奕躊躇了片刻,飛身上前,捧起一壺女兒紅來到宛尋邊上,徑自將酒放於桌上,順手拿起一隻茶盅,正欲倒酒,卻見一隻素手附上茶盅,素潔似玉的五指骨節分明的鋪張在蒙奕眼前,在清冷的月下顯得尤為惹眼。

“這是用來吃茶的,不是飲酒的。”

人聲惑人。

這一刻他仿佛知道了什麼叫天籟。

他聲音平淡如水,似激不起任何波瀾,從幽淵處流淌而來又在心頭處平緩滑過,但聽來又忽覺他的每一字都重若千鈞,仿若這是一件神聖不容玷汙之事。

蒙奕抬眸,正巧對上宛尋那狹長的鳳眼,他露出與那流言相稱的目光來,冷如厲冰的眼神中透著幾抹譏誚,眉目間是清雅的貴氣。雍容華貴,疏離淡漠,仿佛世間萬物都換不來他輕輕一顧。

這該是如何攝人的眸子,直看得蒙奕頓覺心跳漏了一拍,隔了許久才平複回來。

他抬眸,他顧盼。

他一身黑袍束腰衣帶飄然,他一襲素裝淡雅飄塵決然。

或許,從此刻起,上天便早已將兩人的今生牽在了一起,亦早已注定了他是他今生的劫,終得為前世的種種清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