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的心腸遠比淩煙所想的更為狠硬。

她親自上陣,將采翎毒打了一頓。

據最好事的秋玲說,打斷了王媽媽向來用得最順手的雞毛撣子。

在妓院裏,雞毛撣子是必不可少的陳設。閑時可以用來撣灰,遇到樓裏有不聽話的,調過來就可以打人。撣子尾部是由藤條所致,打在人身上青一道紫一道,隻要避開頭臉,便可痛下狠手施以懲戒。

老鴇的手絹和雞毛撣子分別就是橄欖枝和利刃,橄欖枝對外,利刃指內。一個成功的老鴇必將是親善而狠毒的。前者為了客自雲來,盡得財源滾滾;後者為了安營穩寨,施以更長久的壓迫。

她覺得成功統領一個妓院的難度,並不亞於統領後宮。後宮的領導者有旁人無法比肩的身份地位,這種優勢會給予她行事時的自信。而前者,並不具備這些。那麼靠什麼來壓製與自己同樣淪為社會下層的人呢?靠的是狠心,所以必須收起惻隱,靠的是手段,所以必須摒棄良知。

沒有了這些人類美好的特質,又依靠何種信念生存下去呢?金錢。所以沒有不圖利的老鴇,不愛金的妓女。淩煙對於她們,是寄於深深的同情。所以,聽聞采翎的下場,即便覺得她是罪有應得,心中也並無絲毫痛快之感。

碧珠則不同。在淩煙看來,她不同於其他人的原因,就是多少保留了那些東西。

親厚程度不同,期許也就不同。同樣一件事,換到碧珠身上,她會有另一番感受。

她剛走出柴房,就看見碧珠的粗使丫頭梨蕊在朝這裏張望。一見她,便奔過來:“我們姑娘要我在這裏守著,王媽媽沒把您……怎麼樣罷?”

淩煙搖搖頭。想了想,道:“我去碧姐珠那裏瞧瞧,好讓她安心。”

“蓮……蓮隱姑娘,我們姑娘在……在見客呢。”梨蕊結結巴巴道。

什麼客人?已經掛牌的姑娘,一個月才有一次休息的機會。一般她們都會用這幾天去逛逛街,買些心愛的物件和藥材,放鬆身心和調教身體。沒道理碧珠會在這種日子接客啊。

念頭閃過,她問梨蕊:“是不是張爺來了?”

梨蕊驚訝不已,口中笑著答道:“是……”

“那你去給碧珠姐回一聲吧。”淩煙笑道:“我慢點再去看她。或者……她來找我。”

梨蕊還有些發怔,連忙點頭應下。

碧珠記掛著淩煙的安危,有些坐立難安。

對麵的一個男人雖過了而立之年,卻生得虎背熊腰,十分魁梧,尤其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犀利。他將碧珠剝好的花生米丟進嘴巴裏,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在張盼什麼呢?”

沒待碧珠回答,他站起俯身下來在她耳邊道:“莫不是還有相好的情郎在後麵候著,所以有些難耐?”

“胡說!”碧珠臉紅了啐了他一口,“我是怕小青有危險。”

男子索性來到她身側躺在,頭枕上她的膝上,由她一粒粒喂進嘴巴,一邊咀嚼一邊沉吟:“原來你新晉情郎叫小青……”話音未落,一記粉拳不輕不重地落在胸口,伴隨著嬌嗔:“小青能是男人的名字嗎?”

“能——怎麼不能?”男子挑眉笑道:“難道你不知道近來長安最炙手可熱的伶人班子裏就有個喚作‘小青’的男伶嗎?”

碧珠氣惱,花生米也不遞了:“媽媽不知道要怎麼懲治小青,人家擔心得不行,你卻在這兒拿我妹妹的名字取笑……”

男子見她是真的急了,便嘻嘻一笑,不再貧舌,捧著碧珠的臉左右各親了一下:“不要生氣啦,不然爺可是要心疼的……”

碧珠兩頰飛紅,雖瞪著他,但壓根不具備殺傷力,倒顯得柔情似水,溺得他窒息,他正欲有所動作,聽得門外一聲:“姑娘,我回來了。”

他頓覺無趣,擺手道:“你這丫頭太不懂事,快換了罷!”

碧珠頗為不好意思,但想到梨蕊是她遣去打聽消息的,便道:“進來罷。”

梨蕊一見室內情形,便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垂首來到碧珠麵前回話。

“小青怎麼樣?”碧珠問。

“蓮隱姑娘沒事。”梨蕊想了想,又道:“本來是要來找姑娘的,可我說姑娘在見客,她就立刻猜到是張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