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會再讓自己失去你了。”這時帛睿終於開口,聲音重重的,似是不怒自威的皇家天子氣場,又似是在竭力控製也壓抑著某種就要蕩滌出胸腔、再也尷尬的無處可遮掩的情緒,“朕已經失去了你的母親,不會再給自己錯第二次的機會。”他頷首沉目。
不會再錯第二次……
嗬。
這話一陣幽風一樣甫地一入耳,江炎已經斂去笑意的唇角又是沒經住的淺淺一勾。這次是當真勾出了輕笑,這偏訕的笑不再如同方才一樣的幾不可察。
皇上啊皇上,當一件事沒有走到最後關口,當一幕戲沒有行到落下幃幕,您又是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所行所走的每一步路,當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歸根結底更又有何所謂“對”、“錯”?不過是附著在人身上的一種一廂情願的、固執己見的設限罷了!
隨著心念的不斷沉澱,江炎這與帛睿正視一處的目光就忽地又起一種漸次的變化。
帛睿心尖微顫……麵前的這個集了他與華昭夫人所有長處、更自成一種無可臨摹的長處的孩子,這雙眼睛充斥著的神情太蒼暮鎮定,也太讓人心疼。
他兀地就有些揪心,錯開這目光結束了這場看似持久的目光對視、靈魂直擊。轉首對那侍從凜聲下命:“把人帶到乾坤殿後殿的東閣樓裏,好生服侍、好生對待,不可有半分不敬與不周。”他一頓,以更為著重的口吻繼續補充,“但,沒有朕的命令,不允許他擅自踏出房門一步!”
果然是這般與帛清一轍的強勢嗬……江炎忍不住又覺好笑,但好笑之餘這無奈感更為彌深。他沒有多言,隻是又頷頷首,跟著有一絲歎息長長的氤氳出了口唇。這歎息,帛睿捕捉的清楚。
內侍們得了帛睿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行了個禮,便又小心的擁著江炎以這無形的束縛而將他帶出了大殿。
江炎在當地裏停了一下,但很快還是邁步跟著這一班拘住自己的人,淡淡然的一路就此走了出去。
殿門被次第轉動、開啟的這一刻,一瞬大頃大頃陽光迎人撲麵,一瞬粉殿雕梁間有塵埃被驟然襲來的天風給吹掠幾許。鋪著猩紅色長毛地毯的地表被“簌簌”幾下流水樣的塵埃潮席後,便轉而鋪就了一層沉冗的埃土,有宮人忙不迭上前去細細打理了幹淨。
帛睿心思百結、愁腸柔柔繞指,整個人在一瞬被感情極豐沛的做了充盈之後,接踵而至的便是極無所適從的虧空。這樣的虧空感忽就讓他覺得自己是不真實的,又連同這個世界好似也是不真實的。
不真實的,這萬頃如畫如詩的美麗江山,這一眼望去無邊無盡、無涯無期的鼎盛的繁華與寂寞的流光……不真實的,一切一切,通通,通通都是不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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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娑婆、一燈如豆,帛睿專注了全部心智的付諸在一封關於大楚各城鎮村縣、郊野邊界的規劃之談上,其用心程度叫立著身子隨侍一旁的內臣沒有絲毫插嘴打破的契機。
最後到底還是帛睿覺察到了氣場的有些不對,抬目自疏奏上移了目光問了一聲,這才知道自己的發妻澹台皇後正跪於殿外告罪……
“嗬。”帛睿惱不得歎息了一聲,微停片刻,旋即對那內侍揮手,示意他差人去領皇後進來。
告罪,告得是什麼罪,帛睿再清楚不過!皇後無意間察覺到了江炎身份的諸多蹊蹺,便唆使與她貼心的長子帛宸不惜費盡腦筋、大肆布局的連著帛清都牽扯入局,隻為除掉江炎……說白了就是怕江炎與帛睿一朝相認後,牽扯出當年她生生害死自己妹妹華昭夫人這一串舊事!現下這禦前告罪,不消說也知道告的自然是華昭夫人之死、與設套垢害榮錦王及榮錦王管家二事了!
但是人生在世,其實有些時候最難得的就是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啊!太過認真的斤斤計較隻會使自己負重累累,隻會令自己失去更多,故而其實在帛睿心裏一早便做好了打算,他不願再追究皇後,並且他知道,江炎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