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帛清在這當口一點點牽回清明神緒,江炎略把心放了一放,抬手搭了搭帛清的肩膀,微向前探首、語氣放低:“王爺是性情中人,隻是這當口……王爺莫要忘了上麵兒還有兩位嫡出的兄長!”這是江炎心中最為憂怖的。身在皇家,自出生入世起這宿命格局就已經被鐫寫了好,那一份明爭暗鬥的權勢謀劃自然如影隨形。即便楚皇心裏是如何重視這位榮錦王,說白了也都是虛的,歸根結底還是那獨一無二的太子大位方是日後立命安身之本呐!
感知著肩膀自掌心傳來的暖意,兄弟間這份親昵的默契多少化解了帛清心中覆著的一些冰霜。他抬目頷首:“我有分寸。”如是沉澱。
江炎那份心思帛清亦明白,他也一向都識得其中這份利害關係,但性子上來每每就由不得自己了!
帛清最重與父皇之間這份難能可貴的父子親情,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奪嫡爭位成為太子的那份野心……怎麼可以稱作野心呢!這是身為皇子所該有的引以鞭策的動力源泉!
即便父皇對他的重視他可以感受的深切,但這世上之事從來輾轉難測、變幻無常。即便父皇對他的重視可以保持不變,即便父皇打心眼兒裏認定他會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很多時候即便是身為帝王也不能夠事事都順應了自己的心意!也得需要帛清爭氣不是?
“這件事兒是我錯了。”或許那一通悶悶心緒已經發泄的差不多,帛清此時重又回歸到持著的一痕冷睿中,推開酒壇斂息一肅,“明日早朝之後,本王便進宮去向皇後娘娘賠禮道歉。”語氣裏並無多少不甘,他如此言話時情態與心性都是認真的。
江炎頷首:“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一切自有天道,對皇後娘娘王爺如此執著又是何苦呢!”並起一歎。
“天道當真是公平的麼?”帛清不知出乎怎樣一種感情,心下一個隱痛,不由勾唇訕笑,“我從來都相信天道公正,但不公平。”這話說的奧義彌深,他一聲輕歎之後搖了搖首,“因果不歇,但隻要身在萬丈紅塵,自苦的就唯有眾生!因因果果的,說白了還得是靠眾生自己去做個歸結罷!”
這席話不重不輕,借了夜風的迂回被渙散的有些稀薄了,卻生一種淡淡淺淺的惆悵味道,潛入耳廓不勝淒涼。
江炎再一次與帛清起了莫名的共鳴之感,卻眼瞼一垂,隻是開解:“既是眾生都要走過的路,王爺這麼累心也是徒然,倒不如水到渠成的順著走,放空了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
帛清一笑,並未作何言語,起身徑自往東廂房的方向走回去。
江炎下意識望了一眼那負手於後、有些孤潔的背影,心下散了一懷波瀾。默坐片刻,喚了個侍婢將小桌收整,理了把玄袍被天風吹撩淩亂的襟領,亦回了房間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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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睿將這一天的公務處理完後,已是極晚的樣子了。他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好君王,又拚著一副好身子,熬夜理政算來也如家常便飯一般。
身邊的內侍見皇上又拿起了未讀完的古人先賢所著典冊、絲毫沒有熄燈就寢的意思,便大著膽子輕輕勸說:“陛下,夜深了,您……”
“不妨事。”帛睿沒過心,順口回了去。他時今已是將近不惑的年紀,但這個年紀的男人大抵都正值精力的旺盛期,即便連日的熬夜會對身體有所虧損,一時半會子也是看不出來的。
內侍隻好緘默,但又念著皇上白日的吩咐,輾轉一陣後也不好不再開言提醒:“那陛下,今兒還去皇後娘娘那裏麼?”
錚地一下,帛睿執卷的手指起了個僵硬,後抬指緊按了把太陽穴,這才想起自己今晚上是叫人去告知了皇後,要在她宮裏安寢的……還不是為了帛清的事兒!那小子他不肯去低頭告罪,做父親的在教導之餘也總得為他圓這個場。畢竟帛清若是因了這事兒叫誰人拿著“孝道”說事,則委實夠鬧一陣子的心了!
但現在又哪裏不是在鬧心了?
念及此,帛睿就又免不得一陣頭皮發緊的疼!沒抬目的對那內侍點了點頭,頗為不耐煩,卻還是合了宗卷信手置在案頭,命擺駕往了皇後那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