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接受你離去
笑花桃桃
作者:桃桃一輪
我出生在一個被群山環繞的小城——邵武,周圍的山雖不高,卻擋住了從東南沿海吹來的風,在邵武度過的童年,我從沒有放過風箏。我離開故鄉已經十七年,即便如此,沒有風的故鄉,仍有許多隨風而去的往事和故人值得我銘記。
每天早上,攥著媽媽給的一塊錢,到樓下小攤吃六個靠粘提,就是我關於“中國人的早餐”最初的認識。“靠粘提”是邵武話,每個在邵武長大的孩子都將這個邵武獨有的小吃深深地融入了他們的靈魂裏。
猶記得幼時,依偎在外公的身邊,問他“靠粘提”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告訴我,祖輩們粗獷而淳樸,米磨成粉,粉捏成薄片,再將五片粘在一起變成一塊食物。因為看上去依稀像人的腳跟,所以起名“腳跟糍”。一個個元寶一樣的米白色靠粘提澆上特有的棕色醬汁和火紅的辣椒醬,就是邵武人最標準的吃法。
外公在我打小時就帶著我,知道我不愛吃奶油,下班後趕去街上給我買奶油薄的生日蛋糕。他嚴格要求我,寫下“勵精圖治,出人頭地”勉勵我,隻要看到好文章就剪下來附上感想寄給我。他在我生病時照顧我,我吐在他身上也不管,帶我去醫院。他熟知邵武每一個賣靠粘提的小攤小店,經常步行到城裏買一碗他認為最好吃的靠粘提回來放在保溫容器中等待睡懶覺的我醒來。邵武人無辣不歡,據說如果沒收邵武廚師的辣椒,他們將不會再烹飪。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秘製的辣椒醬,靠粘提上蓋著粉蒸肉,抹一筷子自製的辣椒醬,比去酒店吃大餐還舒爽。清晨或傍晚時分,路過主婦的門前,都能看到一邊流眼淚,一邊剁辣椒的大嬸大娘。外公對外婆格外疼愛,幾十年如一日,剁辣椒這種需要淚流滿麵的活兒都是外公在幹。
那時我最不聽話,不願好好背書,外公勒令我坐在他對麵,他一邊剁辣椒,一邊教我背李白的《蜀道難》,於是那時路過院門口的大嬸們都用一副敬畏而好奇的神情看著一邊鏗鏘朗誦,一邊淚如泉湧的外公,在她們眼裏,一邊剁辣椒,一邊背詩估計比征服蜀道更加難於上青天。
相比於患有高血壓、美尼爾氏綜合征的外婆,外公身體超級棒,感冒十幾年一次,屈指可數,然而他卻在六十九歲被診斷出了胃癌。
2010年我回邵武過完春節,去火車站之前他忽然抬頭深深地、留戀地看著我,那個眼神我一輩子都記得,那時他做完胃癌手術已有一年,從一個胖子變得非常瘦,我走的時候他一直跟在我後麵。
2011年3月底,我看見單位的錄用通知就回去看他,他樂嗬嗬地跑到城裏買靠粘提回來等著我,要給我吃。然而,我待了沒幾天,他怕我趕不回去報道一直催我回家。
我待不到一個星期就走了,他一路送我去了車站,跟列車員說要照顧我一下,車開了,他站在站台上,伸著脖子看我。
那竟是我們永遠的離別,後會無期。
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麵,聽說外公走的前一天,舅舅給他刮完胡子,他握著電動剃須刀不放,說那是我送的,不要拿走。還有一封我寫給他的信,又短,寫得又做作,他一直放枕頭邊上。他走的時候,雷打了一下午,下了那年邵武入夏來最大的一場暴雨。
我理解他的離去,卻無法接受他的離去。在外公走後好幾個月的時間裏,我坐在廚房,還有種他會從門口探出身子說“呔”的幻覺。原來一向早睡早起的他也有叫不醒的時候,他陪伴我二十五年,離去隻用了一天。
如今,六個靠粘提已經漲價到三塊,個頭也越來越袖珍,可它仍是許遠離故土的邵武人一生的念想。正如我外公的故事已經結束,但他的影子還將一直陪著我走完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