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有人為了三餐溫飽而愁眉苦臉,有人卻佩戴著這樣昂貴的首飾悠閑地散步。李德憤怒地想,這樣想著的時候,他便忽略掉心底那一點不忍,這幾年漂泊不定的生活讓他看盡了人間百態。他跟自己說,這一定是最後一次了,做完這次他便回家。
李德緊緊地近在咫尺的夏千梔,心中算計著下手的時機。
擦肩而過的刹那,李德突然欺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扯下她脖子上的項鏈,然後奮力向前跑……
那一連竄動作似乎隻是一瞬間的事,千梔呆住了,怔怔地望著著那個倉皇的身影跑向鐵軌的盡頭,然後消失,夜色籠罩了下來,梔子花最後的光芒也消失了。
脖子上微微刺痛的感覺讓她回過神來,她低著頭慢慢往回走。
沒有恐懼。沒有憤怒。這一刻,她的心情是平靜的。
這天下課回來,千梔習慣性地忘了帶鑰匙,她站在陳舊的的小木門外,目光越過爬滿牽牛花的矮牆,那棟二層高的小樓此時一片寂靜。千梔伸手推了推關得很嚴實的小木門,郭老太太應該不在家吧?她知道若是老太太在的話這個小院的木門在白天一定是大開的,老太太喜歡熱鬧。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清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千梔姐姐。”
千梔回頭,是楠楠,她放學回來了。
“怎麼不進去呢?”楠楠問道。
千梔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帶鑰匙。”
“噢,是這樣。”楠楠笑了,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揚了揚,道:“沒關係,我有。”
楠楠的父母常年在外忙碌,她從小便寄養在姥姥家,跟著姥姥長大。
楠楠打開家門,對千梔道:“千梔姐,進來坐吧,我姥姥大概出去買菜了,一會兒便會回來,她那裏應該還有你屋子的備用鑰匙。”
千梔跟著楠楠走進去,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郭老太太的家,她在一張藤椅上坐下來,開始無意識地打量這個客廳,跟她樓上一樣的格局,客廳的擺設很也很簡單整齊,幾張藤椅,兩個小茶幾,茶幾上麵擺著一盆雅致的小盆景,乍一看下去,隻是一盆很普通的葉子,仔細看便能發現,它長得很奇特,明明是兩種完全不相同的葉子,可是枝幹卻緊緊地合在一起生長。
楠楠端來一杯茶:“千梔姐,喝茶。”
千梔道:“謝謝。”
楠楠見她一直盯著那小盆景,便笑道:“這是我姥姥的寶貝,她平時就喜歡弄些花花草草,外麵滿院子的植物都是她的傑作。”千梔問道:“這盆葉子叫什麼名字?”
“我姥姥叫它‘連理枝’,就是白居易《長恨歌》裏麵的連理枝”楠楠念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他們的愛情很偉大,是不?”
千梔道:“或許。但唐玄宗愛上了楊玉環,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幾乎是一個朝代的滅亡,安史之亂,六軍不發,背負了千古的罵名。而楊玉環呢?她最終的下場是什麼?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麵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唐玄宗乃一國之君,卻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救不了,即使他再愛她,在國家社稷前,也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自己麵前。若李隆基不是大唐天子,而楊玉環也不是嬌媚恃寵的妃子,或者他們之間會簡單得多,但是這個世間上的事,有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們可以控製的。得不到祝福的兩個人,硬要在一起的話,是不會有幸福的,就像唐玄宗與楊玉環。”
楠楠靜靜地聽她說完,然後道:“雖然都說楊玉環是禍國殃民的妖女,但若是有一個像唐玄宗這樣愛我的男子,我寧願自己是楊玉環,即使死也甘願了。”
千梔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楠楠看到她笑,便道:“千梔姐,我覺得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常常笑。”
千梔愣了下,腦海裏突然閃過一些遙遠的片段……我覺得你笑起來比較好看……誰說的?
她低頭撫摸著自己日漸脹大的肚子,誰說的已經不再重要了,不是嗎?因為她已經選擇將他從生命中割舍掉了,取而代之的將是另一個新的生命。
“咦,今天怎麼不見你戴那條項鏈呢?”楠楠敏銳地發現她一向不離身的梔子花項鏈不見了。
千梔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有些東西,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擁有了也注定要失去。”
楠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又道:“不過我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千梔道:“明明知道不可能的,還要去做嗎?”
楠楠道:“不努力過又怎麼知道不可能呢?這個世界上是有無數可能的,我一直這樣相信著。因為努力過,即使最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也都覺得沒有遺憾。”千梔望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因為年輕,所以可以不顧一切地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她,已經不再年輕。
邢拓坐在辦公室的旋轉皮椅裏,沉默地望著落地窗外繁華的夜景。室內沒有開燈,蒼白的月光若有若無地穿過透明的玻璃投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瞬間便成陰影。他的下巴參差不齊地長滿胡茬,頭發淩亂地翹著,桌子上與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空酒瓶。
千梔,你到底在哪裏?
已經整整三個月了,她怎麼就能這樣決絕地再次離開他?怎麼能夠?當他以為幸福離他越來越近的時候,她再次把他從天堂推進地獄,她就這樣離他而去,不帶任何聲響,像是空氣般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那天晚上,當邢拓滿懷希望地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卻發現除了一部手機,火車站的員工提供不了任何能夠查找她行蹤的線索,甚至不能確定她就是坐火車走的。
當他焦急的詢問是否有她買票登記的記錄時,火車站的員工是這樣回答他的:
“對不起,邢先生,火車站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旅客,我們實在提供不了關於這位手機主人行蹤的資料,坐火車不像飛機,是不需要任何證件登記的,隻要買了票,任何人都可以上車。在車站遺失手機或失竊的事件常有發生,這部手機是我們的保安人員在月台上巡邏的時候撿到的,既然你是這部手機主人的朋友,我們現在把它交給你……”
邢拓握著那部似乎還帶著她體溫的手機,呆呆地望著月台上密集的人流,絕望又開始蔓延他的全身,茫茫的人海,她到底去了哪裏?她可以去哪裏?
他無力地靠在跑車旁,茫然地望著人潮湧動的車站入口,任由漫天的風雪將他淹沒……
他不知道他是怎樣回到家的,臥室的落地窗大開著,猛烈的風將漫天雪花吹進來,厚重的窗簾滿室翻飛,他在黑暗中卷縮在床上,身上仍然穿著那套被風雪浸透的衣服,他的身體滾燙得難受,但他卻覺得冷,無止境的寒冷包圍著他,他的腦袋開始昏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雨夜,看著她決絕地轉身離去,而他無能為力,他站在空蕩蕩的電影院裏,等待著,期待她會回頭看他一眼,可是她沒有……
她,還會回來嗎……
越是接近越是恐懼……
越是深愛越是害怕……
越是溫暖越是空虛……
那天深夜,她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邢拓,我愛你……
她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她說她愛他,明明是她的聲音,清清楚楚的,不是做夢,他緊緊地把她擁在懷裏,那種感覺是那樣真實而溫暖……
燈火通明的珠寶店裏,他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說,好的。
是她說的,她的聲音輕輕地震動著他的耳膜,當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她卻還是選擇離開他,為什麼……
是他做得不夠好?那麼,到底要他怎麼做她才會回來?
他隻要她回來……
千梔……
邢拓已經有三天沒有出現在公司,石磊開始覺得不對勁,他一向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打他的手機也是關機的,他家裏的電話也沒人接聽,打給雷熙,可雷熙目前人還在國外。他去他家找他,按了很久的門鈴也沒有反應,可是大夏的管理人員說三天前便見到他回來了,沒看到他出過門,石磊讓管理員把他的家門打開,卻赫然發現他在高燒中陷入了昏迷的狀態,石磊立刻把他送進了醫院。
邢拓出院以後便一直把自己關在公司的辦公室裏,用工作與酒精麻痹自己,石磊看著他反常的行為,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不久前他還見到他一臉喜色的,石磊覺得,邢拓在美國的時候他的喜怒哀樂幾乎是不明顯的,但他回國以後便開始變得喜怒無常,這段時間以來石磊都已經習慣了,是因為那個叫夏千梔的女子嗎?雖然統共沒見過她幾麵,她給他的印象是一個麵容沉靜的女子,臉上有著淡淡的微笑,就是這樣看似普通的女子,可是石磊知道,她的行動一向可以左右邢拓的情緒,在美國這些年,他一直跟在邢拓身邊,可從來沒見過邢拓對誰這樣用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