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攜輕愁,把人的思緒抻得老長,似乎沒有煙雨的江南,便不能稱作江南。
這裏是1995年暮春的蘇州城。
河道旁,弱柳隨著柔風款款搖擺著婀娜的身段,枝條上新芽嫩綠。放眼望去遠山含黛,處處新紅粉綠,令人心曠神怡。
河道兩岸,白牆青瓦的古樸民居鱗次櫛比,亭台樓閣掩映於青山綠水間,果然江南好風光。
“叭叭叭”一輛寶馬轎車在雨幕中沿著河道旁寬闊的古街道緩緩前行,車輪濺起朵朵細小的水花,擊打在青石板路麵上,響起陣陣“劈哩啪啦”的聲音。
聽見汽笛聲的行人忙不迭躲避,惟恐那水花沾濕了身上的春衫。
車子駛進青衣巷,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園林前停了下來。一名高高瘦瘦,西裝革履的男子一手撐傘,一手攙扶著一名老人緩步下車。
此時車子的另一側車門打開來,一隻尖細的鞋跟輕輕蹴地,纖腰款擺,一名風姿綽約的女子優雅地旋身跨出車門,素手撐開一把淺藍色自動傘,走到輪椅跟前,她微笑著說道,“程叔,讓我來照顧奶奶就好。”
伸手接替下那名男子手中的工作,西華年語似嗔怪地對著老人說道,“奶奶,您為什麼這麼急著趕到周莊鎮來,您才剛下飛機,也不休息一下!”
老人慈祥地一笑,“我隻是急著來看祖宅是否安在。”
西華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扶著老人往門前走去。
離園,木質黑漆牌匾上的金黃色字體蒼勁雄渾,大門前的兩隻石獅怒目圓睜,威武依舊。
“扶我上前看看。”眼角竟有些微微的濕潤,西華年扶住她那瘦骨嶙峋的身體繼續往前邁步。
老人走到石獅前停下腳步,大半生的漂泊,大半生的魂牽,終於回到這個魂牽夢縈的地方時,千言萬語竟哽在喉間,最終隻是安慰性地撫摸了兩下獅子的頭。
程叔急忙從上衣兜中掏出一方雪白的錦帕,關照說,“老夫人,這所宅第鎖封已久,不要弄髒了您的身子。”
她並不伸手接過,隻是繼續邁步向前,離園大門緊閉,她又伸手去撫摸那鋥亮的黃銅門環,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門環與朱紅色的門板叩擊著發出輕脆的響聲,一把大鐵鎖牢牢地鎖住了園內春光。
此時,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一輛本田轎車在祖孫二人所處之園林前停了下來,傳來一名男子熱絡的招呼聲,“西老夫人,西小姐,哎呀,原來您二位在這裏,可讓我們好找。”
老人在孫女的幫助下回轉身子,微微一笑,“傅市長不必緊張,我隻是多年未曾踏足故土,一時興之所致叫他們帶我四處隨意走走。”。
傅市長身材微胖,著一身藏青色西服套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光潔亮澤,內著一件雪白的襯衫,打著一條深紅色的領帶,倒也頗有幾分瀟灑風度,他邁著精神抖擻的步伐,筆直地向祖孫二人走過去,到得老人身前時收住腳步,伸出右手。
老人禮貌地伸手與他回握,“真是不好意思,我祖孫二人此次回國,還驚擾了您的大駕。”
傅市長急忙擺手說道,“老夫人這麼說可折煞傅某人了,老夫人特意歸國投資發展周莊鎮的旅遊事業,實乃我蘇州城百姓的大貴人。今天這雨太大了,改天,傅某人一定帶老夫人遍訪蘇州美景,如今的蘇州城可與老夫人當年離去時大不相同了,處處都是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老夫人多年未曾歸國,難得此次回來,委實應該四處遊覽一番。”
老人微微頷首表示首肯,“如此,就有勞傅市長了。”
傅市長又揚聲喚道,“小丁,把離園的大門打開。”
一名年輕小夥快步跑向前,從文件袋中掏出一把鑰匙,伸進鎖孔中扭動了兩下,“喀嚓”一聲,大鐵鎖應聲而開。
他的雙手略微使力一推,園門轟然而開。
老人哆嗦著唇說道,“謝謝您,傅市長。”
傅市長淡淡地一笑,“老夫人千萬別這麼客氣,在您麵前,我們都是晚輩,我們一同進去吧,這宅子還保持著晚清時期的風貌,我們也有請專人來進行維護,但是如果沒有您的出資,這座宅子便要讓人給買了去改建成工廠,國粹無端被毀,我們看著也心痛啊。”
老人深深地看了傅市長一眼,不再言語,隻是示意孫女扶著自己走進大門,滿目的春光漸漸迷花了她的眼,園內花木生機盎然,蜂蝶嫋繞。
“嘩嘩嘩”噴泉噴出的水柱擊打在噴水池內發出的聲響,吸引了她的視線,噴水池畔,一座造型別致的假山靜靜地佇立在那裏,她看著那因造型酷似一對相互攙扶的夫妻而被喚作“恩愛石”的假山,深埋的記憶又開始一個片段接一個片段地在心底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