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木仰麵躺上去，挪動幾下調整好自己在床上的位置後停下，對著空氣問：“有沒有繩子？”
“嗯？”
“我身上很癢，我怕我會控製不住抓癢。”
“可以給你上腳銬和手銬嗎？”
“可以。”
“好吧。躺好別動。”
鐐銬戴上了。門口響起一聲碰撞聲，緊接著又是幾聲細微的摩擦聲。
對於這種擺滿了醫療器械的房間斯木一點也不陌生。即便不想記起，他仍然能夠想起很多。一本被束之高閣的相冊在記憶裏被打開。相冊的第一張照片是一個綁得像木乃伊的小個子吊著一條腿躺在床上。那是斯木自己，是那年被搶救下來後拍的第一張照片。後來還拍了很多。
是因為什麼要拍那些照片呢？是因為病人家屬一直不到場。這些照片被作為病人病曆資料的一部分被收集起來。後來這些照片被整理成冊又回到了斯木手裏。再後來相冊就被束之高閣了，放在書櫃的最頂層，再也沒打開過。
相冊裏麵有醫生給斯木做檢查時的照片，有護士給他換藥時的照片，有他睡著的照片，有哭的照片，有痛得翻白眼的照片，有被送往手術室的照片，有從手術室出來的照片。各式各樣，病情不同階段的都有。
每一次照片被洗出來後就會被寄出去。最初的幾次護士還會說：“等你的家人收到照片就會立刻來看你的。”
隻是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所謂的家人來。
後來護士也不說話了。她們躲著斯木，等著斯木睡著後悄悄溜進來，偷偷的拍完照，又悄悄的溜走。
斯木要離開重症監護士那天所有負責過他病情的醫護人員集體拍了兩張合影。一張是他們站在監護室的外麵，斯木躺在裏麵，大家隔著玻璃窗拍的。另一張是斯木的床被推動準備離開時拍的。看得出來那些人是很開心的，大家都笑得很燦爛。而斯木卻一直麵無表情的望著那扇玻璃，空洞的目光像是在看另一個世界。
斯木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時刻，眼神空洞的望著那扇玻璃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望著那裏，隻覺得那裏是一個看似很近卻觸及不到的地方。
突然曾經拍過的所有照片都從那裏飛了出來，包裹著斯木環繞出一條滿是照片的隧道。隧道越來越黑，照片越來越多。於是斯木跑了起來，沿著又長又黑的隧道使勁的跑，卻似乎怎麼也跑不完。而那些照片開始收縮彙集，朝著他奔湧而來，密集的影像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想大喊兩聲，可是卻喊不出聲，他想哭，又覺得那是懦弱的表現。照片還在堆過來。他似乎看見了一張女人的照片，好像是母親。這一次他真的哽咽了。
就在他快要哭出來的時候一束強光打在了臉上。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光裏搖晃，斯木抬手擋住額頭，眯著眼睛去看，影子越來越清晰。年輕醫生正站在他的麵前。而斯木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從躺著變成站著靠在床上。斯木回了回神，抬手擦了擦沒有淚的眼角。